《尽*》青红浅碧

25、第十二章（一）

　　江祈林醒来的时候只见夏彩恩趴在电脑前睡着，屏幕上开着文档，却是空白一片。她上前，静静盯着尚在睡眠中的女子，身边还有手机，一夜没关。
　　七点整，手机闹铃响，叮叮当当的音乐充满了整间房。
　　江祈林立刻把闹铃关了，却见夏彩恩也醒了，两人相视而笑，竟有种久违的默契。
　　夏彩恩正要说话，手机却开始震动，她看了，正是付少卿的短信。
　　江祈林洗漱回来，见夏彩恩正蜷在电脑椅上笑着发短信。她觉得有些陌生，却依旧欣喜于这样的现象，她更明白夏彩恩这样的笑容代表了什么——那还是在当初和苏泽热恋的时候，挚友才有这样的神情，就好像满树的桃花都开了，灿烂炫目。
　　付少卿自然没告诉夏彩恩苏家的情况。昨晚他听付少芷说了之后就立刻和苏泽联系，才知道苏父住院的事。夜再深些的时候，他去看望看苏父，当时只有苏泽一个人陪着。他就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朝里看，苏父睡着，苏泽站在窗口，但帘子是拉着色，不知苏泽在看什么。
　　知道情况不坏，付少卿也就回了。第二天他又去探了回病。这次苏泽不在，倒是韩念贞陪着。彼时苏父已经醒来，半倚在病床上，和韩念贞说话。
　　见付少卿过来，苏父颇是热情，要他坐过去，左右聊了会天，也不过些琐碎的事，话里话外却也牵着苏泽，另外还拐弯抹角地问了夏彩恩的近况。
　　付少卿知道当年苏父棒打鸳鸯的事，所以回答得小心。毕竟四年前，夏彩恩和苏泽就再没关系，现在，是他在努力靠近那个孤寂的女子，试图将他拉出苏泽的阴影。
　　病人总是很容易就疲惫。付少卿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韩念贞相送。两人说起韩念贞准备出国的事，反而是当事人显得淡定从容，说现在不合适。
　　付少卿沉默。他知道韩念贞是真的在意苏泽，如今他们订了婚，韩念贞等于是半个苏家的媳妇。苏父有病在身，她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国继续学习。
　　“再说吧，等伯父身体恢复了再商量。”韩念贞说。
　　是时电梯到了第三层，苏泽正在里头，三个人见了面却没有以往的熟络，显得生疏许多。尤其是付少卿和苏泽，都沉默着一声不吭。
　　“你们进去吧。”付少卿轻抬手就转身朝楼梯走去。
　　苏泽只看着走得匆忙的背影，像是付少卿故意避开自己似的。他忽然记得，曾经有个人，也爱走楼梯，一步一步地踏下来，而他只是陪在身边，像大人带着孩子一样，宠着，爱着，不计较回报地付出着。那个时候的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能这样牵着她一直走下去，看遍风景，像照片一样将所有的经历挂在记忆里，将来他们一起回忆。
　　苏泽站在电梯外。电梯门开开关关，却都不会再有她的身影了，不会再有他们并肩看斜阳的美丽。他，再也无法亲吻她的额头，告诉她，他爱她，如夕阳云霞的瑰丽壮烈。

　　她却说，自己是平和平淡的人。
　　他以前只是嗤笑，说她装样。那是他不承认彼此之间的差距，试图用自欺欺人的方式拉近互相的距离。
　　她的故事，总是平铺直叙，没有大起大落的跌宕，就像平湖的水面一样，触上去光滑，但掠过了，会有触手的冰凉，一直蔓延到心底的哀伤。他以为她的故事，应该如曾经她读给他听的片段一样温暖馨甜，像是冲淡了的蜂蜜水，不浓烈，不过丝丝缕缕的回味。
　　像她说的，平淡，经历若隐若现，那些故事永远都只是故事。她诉说，他听，心境平和，偶尔还能找到她的影子，还有他的，交错，重叠，密密地织在一起，结成网，将他们包围在莫大的轮回里。
　　她写道：“现实落下的寂寞，比雪还冰凉。她却依旧独行，沿着曾经他留下却已经被白雪覆盖的足迹，慢慢捡拾着破碎的记忆。然后跌在雪中，弥漫开的雪尘里，她依稀还能找到过去的温度，捧起，却是满手冰凉，寒到骨子里的冷。”
　　他仿佛被刺激，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暗夜里挖掘记忆深处的伤痛，拼命地挖，直到双手滴血，有十指连心的痛楚。她哭了，蜷缩在角落里。
　　他张口，才发现喉头干涩，发不出任何音节。病房里单一的白色压迫得他喘不过气。他扔了书跑出去，希望马上逃离这样的境地。
　　分离的时间里，他思念，以为自己已受尽相思苦，却不知，她在回忆的苦海里挣扎如斯，日日夜夜的煎熬，沉湎在记忆的甜美与现实的残忍里——他不知道，她原来这样苦。
　　彩恩！
　　记忆底处的浪潮涌来。
　　原来，即使这样的对话也足以教他放下多年来坚持的冷漠而重燃起那一份失落的热切。他还在意夏彩恩的，即使远隔重洋，时光迢递，他也想念，然而却不敢再伸手，害怕这一次她的拒绝。
　　苏泽冲向楼梯一直跑到停车场，才拿了钥匙要开门，警报器的声音却震慑了冲动的男子。他怔怔地站在车前，良久，思维里都是一片空白。
　　垂下手，苏泽颓然地低头，看着车。所有的热忱在瞬间被抽走，疲惫是如今剩下的唯一感受。
　　夏彩恩，何至于此？你我之间，真的斩不断关系吗？
　　苏泽自嘲，反过身靠在车身上，视线暗下一大片，眼前又仿佛看见夏彩恩独自哭泣的画面。夜暗得什么都看不见，他却清楚地望见她，看见她眼里的晶莹，而他竟觉得有泪迹，滑过自己的脸。

　　夏彩恩的稿子写得快，大半个月已经写完了计划的三分之一。于是她心情大好，说要请江祈林吃饭，当然，一并还有付少卿和阮建修到场。
　　江祈林见阮建修也在，本来要走，但碍着夏彩恩和付少卿的面子才勉强坐下去，故意不去看阮建修。
　　侍应上菜的时候，江祈林见有酒，便问是谁点的。
　　夏彩恩和付少卿对望一眼，最后付少卿说是他要的，喝点酒，助助兴，头一个就帮江祈林倒了。
　　江祈林心里知道，一定是阮建修找夏彩恩，夏彩恩来个顺水人情，再要付少卿帮忙。可叹这帮人的用心。不过想着方才阮建修殷勤的样子，她的心情已然好转许多。
　　夏彩恩平时滴酒不沾，最近一次喝酒是付少卿拉她去排遣心事。那天她喝了没多少就醉了，听说后来是付少卿一路扶她回公寓的。但对方君子，什么都没做，这也使得付少卿在夏彩恩心中的印象好上一些。
　　“说，谁把你带坏的？”江祈林压下夏彩恩的酒，却是盯上了付少卿。
　　付少卿被看得不自在，又见夏彩恩偷笑，立刻委屈道：“可是你拉我喝的。”
　　夏彩恩起先只是装傻，而后竟和付少卿拌起嘴来，最后索性就直接去外头“吵”，丢了江祈林和阮建修去二人世界。

　　“要怎么谢我？”付少卿问，正在找车钥匙。
　　“请你吃饭。”
　　“这么没诚意。”付少卿随口一句，没发觉夏彩恩片刻的神情变化。
　　这样熟悉的对话，她如同又站在当初的大马路边，有那个人拉着自己，说不要她请吃饭这样没建设性的事。
　　然而这次，拉着她手的人是付少卿。
　　男子就站在夏彩恩身边，不知何时两人就靠得这么近，胸口几乎就贴上她的侧脸。他渐渐伸出手，将沉浸在回忆中的女子抱住，轻声叫她的名字。
　　“我没事。”夏彩恩站好，问“去哪？”
　　他看着神色倦怠的夏彩恩，托起她的脸颊，发现她的眼底有些湿润。他知道那是从记忆里泛起的潮水，浸湿了她原本清亮的眼眸。他想去擦干，却如何也做不到。或许，他真的只要存在于现时，过去的伤口他无法医治，只能尽量让她遗忘。
　　付少卿重新握住夏彩恩的手，掌心温暖，说：“我的公寓。”
　　付少芷最近要忙学校的事，所以不会回来，他也有意要留夏彩恩住一晚，免得她回去了有时拼命赶稿。
　　夏彩恩坐在那排书架前，若有所失地看着那些书。付少卿的书架看来比她的沉重厚实得多，更像是收藏着她的那些小说，而其他的多是一些设计方面的书籍，厚厚薄薄，她的小说放着很不协调。
　　付少卿冲了杯橙汁给夏彩恩。其实这里没人爱和橙汁，他一般只喝咖啡，付少芷喝可乐，一般如果苏泽过来只要白水。付少芷也不带同学回来，所以这屋子显得有些冷清，宽敞得几乎只剩空气流动。
　　自然是因为夏彩恩爱和橙汁，于是付少卿之前就准备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