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莺再嫁》归山漫漫

9、第9章

　　太子哥哥？

　　苏予棠心头一惊，原本就紧张的双手此刻攥得更紧了。金牌切割锋利的边卡着手心，深深嵌进肉里，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眼前的小女娃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粉雕玉琢，神态间和萧晏修颇有几分相像。

　　苏予棠听崔嬷嬷说过，皇后娘娘嫡出的除了早夭的六皇子，便是六岁的昭平公主萧乐宁。

　　她还在疑惑为何昭平公主竟然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就见徐福安颤颤巍巍跪了下去，“奴才见过昭平公主，公主万安。”

　　“不敢不敢，我怕徐公公您还要找我太子哥哥把我领回去，证明我是他妹妹呢。”昭平公主咯咯笑着，跑过来牵住了苏予棠的手。

　　她的小手软软糯糯的，牵在手里好似一团子棉花，苏予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昭平软绵绵地说着话，还像只小猫一般拖着尾音。

　　“云舒姐姐，那日你给我做的桃花酥真好吃，下次去东宫我还想吃。”

　　“既是太子哥哥命你出宫，你便快些去吧。要快些回来，给我做些桃花酥送来永和宫吧。”

　　“云舒姐姐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走啊。徐公公若是要治罪，便治我这贪吃的罪吧。”

　　苏予棠被昭平这一番话说得晕晕乎乎的，瞧着小奶猫冲她眨着眼睛，把她往东华门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她如梦初醒，冲昭平微微一笑，“多谢公主体恤。”

　　她虽然不知昭平为何会帮自己，她小小年纪又是怎么这般聪慧，说谎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可不论如何，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见人是昭平公主推过来的，东华门守将连金牌的模样都没看清便让苏予棠速速离宫。

　　苏予棠草草行礼，生怕再生事端，迅速地走了出去。

　　长长的甬道里，她还能听着身后徐福安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大抵是求着昭平不要请皇后娘娘治他的罪。

　　过了海便是神仙，苏予棠深深吸了一口红墙外格外清冽的空气，抬头望了望特别蓝的天空。

　　舒缓心情不过几秒，她根本不敢停下分毫，酉时之前她若是回不去，先不论旁人，疏月只怕不止是领板子了。

　　出了宫门，苏予棠再不用担心是否会失仪，她提起了裙摆小跑着。

　　苏家门风并不迂腐，她并非大门不出的闺秀，可往日出门便是马车，她只能凭着记忆来寻路。

　　自苏家出事那日，她心里便是想过自己应当去求助何人。父亲素来清廉，除去那些溜须拍马的，官场中能谈得上交好的朋友并不多。

　　忠远侯纪伯伯此刻正镇守北屿，国公府的门槛她也不敢去迈，只剩下她哥哥苏应淮的同僚太史令谢时景。

　　这位谢家哥哥出身贫寒，上京赴考的盘缠都是乡亲们凑的。苏应淮古道热肠，两人是同届考生，见他无处落脚便带他回了苏家。

　　当时谢时景在苏家足足住了有一年，苏予棠也不知往日里总是捧着书笑得腼腆，不敢抬头望她一眼的谢家哥哥，如今敢不敢帮她这个大忙。

　　她站在谢府大门外，犹豫了片刻。若不是走投无路，她又何至于来为难旁人······

　　轻叹了一口气，苏予棠终于踏了一步上前，素手轻轻扣响了门环，她方才扣了一下，门便打开了。

　　苏予棠抬起的手还在门边，将将能够到来人的胸口。她那声谢大人还卡在嘴边，就瞧谢时景往旁微微侧了侧身子。

　　玄色绣云纹的锦服缓缓从谢时景身后露出来，挺拔笔直的身姿让人挪不开眼，一动未动却隐隐透出一股气势扼住了苏予棠的喉咙。

　　她看清了锦服之上那人的脸，后背渗透了丝丝凉意，惊恐交加差点腿软直接跪下。

　　萧晏修的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眸底是没有温度的冷淡。

　　“殿下······臣妾知罪······”苏予棠慌乱行礼，想开口却不知能说什么，干脆还是低眸闭嘴。

　　“太子妃胆子不小。”萧晏修淡淡地开了口，面上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苏予棠头垂得越发低了，完了，偷跑出宫竟被抓个正着，此事她是没法解释了。

　　萧晏修似乎是不打算在谢府追究，直直往门外走去。抬步走过苏予棠身旁时，正要开口，却被她浅绿色宫服衬着的白皙脖颈刺到。

　　只一小段白皙娇嫩，却好似是邀请，愿君多采撷的甜美。

　　萧晏修喉结滑动，眉头微皱，移开了视线，“走。”

　　“是。”苏予棠乖巧地跟上萧晏修的步伐，浮光驾着马车正等在谢府外。

　　她有些奇怪，为何不是宫中太子的马车。还不等她想明白，萧晏修早已一个翻身上了车。

　　见她迟迟未动，萧晏修微微迟疑，对着她伸出了手。

　　“嗯？”苏予棠望着对着她伸出的那只手，一阵恍惚，仿若梦境。她伸手攀上了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他的手依然是冰凉地好似冰泉水，但此时她却不感觉冷，倒像是六月炎热的日子里，吃上的那口泉水里凉透了的西瓜。

　　萧晏修只是微微用力便把苏予棠提上了马车，他之前都没发现她这般轻，看来是要多喂她一些养胖一点，才不会显得东宫虐待了太子妃。

　　他见苏予棠坐稳了也不肯放开他的手，也没有刻意放开她。这小白兔莫不是害怕？是不是该让浮光赶马慢一点？

　　他并不知道苏予棠不是害怕，是万念俱灰。

　　她好不容易才拿到了令牌出宫，却出师不利，一到谢府就被萧晏修逮个正着。

　　这马车定是要回东宫去的，苏予棠想着都快要落泪了，若是见到了爹娘哥哥，哪怕是回东宫受罚也是甘之如饴。

　　可如今······

　　见苏予棠一双晶亮的眸子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不断打转，萧晏修将她揽入了怀中，“莫怕。”

　　？

　　苏予棠被萧晏修这一抱，心跳差点停在嗓子眼。

　　他这是做什么？

　　她的头抵在他胸口，感受着他越发快了的心跳，分不清耳边究竟是谁的心跳声。

　　耳畔响起了他带着安慰的声音，“若是马车慢了，今日便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苏予棠心口一动，她猛地从萧晏修胸口挣开，掀开了马车帘子，熟悉的街景让她落下泪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白皙的脸颊上一滴一滴滚下来，越滚越快，越滚越多。

　　萧晏修皱着眉头，哄也不是，擦也不是，竟是有几分手足无措。

　　沙场杀敌万千他从不怵，官场勾心斗角他未怕过，只独独害怕苏予棠这个小哭包落泪。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苏府，那时苏予棠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丫头，粉嫩嫩的小小人怀里抱了个受伤的小白兔，哭得那般可怜。

　　还不要旁人理，只盯着他一人哭个没完。

　　他那样冷漠疏离的性子，也只能耐着性子哄着她，还将母后留下的玉兔送了她，这才让小哭包止住了眼泪。

　　萧晏修垂眸看着苏予棠，似有话想说，眉头紧蹙终究是一言未发。他递了块月白色的帕子给她。

　　见她擦着眼泪，将方才泛黄的妆容擦花了。他瞧着小白兔变成了小花猫，嘴角微微上扬。

　　他在笑？

　　苏予棠瞪大了眼睛，圆滚滚的眼珠子不断地打着转，萧晏修竟然在笑！这放在盛京都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她又胡乱地抹了抹脸，捏紧了帕子，吸吸鼻子不让眼泪再落下，“殿下，这好像不是回宫的路？”

　　萧晏修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却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过了帕子，帮她擦着脸上脏兮兮的残妆，“谁人告诉你，我们要回宫？”

　　苏予棠瞪大了眼睛！她推开了萧晏修的手，趴到了那小小的窗口边上，是了！方才在十字口，现下是观澜大街，这是去大理寺的路！

　　她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晏修。他不是来抓自己回宫的，他要带她去见爹娘！

　　他正淡定地看着自己，眸底是平静如水，薄唇微启，“你若再哭，就回宫了。”

　　苏予棠咬了咬唇瓣，拼命地摇头，又想起了什么，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臣妾不哭了，多谢殿下。”

　　“按礼法，今日应当回门。只是······”萧晏修顿了顿，闭上了眼睛，语气里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委屈你了。”

　　“不委屈，臣妾很高兴。”苏予棠强忍着语气里的哭腔，她不敢再哭，怕惹得萧晏修不喜，真把自己送回宫去。

　　见萧晏修闭目养神，苏予棠也不再开口，乖巧端坐在他身旁，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拎起帕子使劲擦着脸。

　　方才是不想引起宫中人注意，她刻意把脸色抹黄了许多，可如今她要去见爹娘和哥哥，不想他们觉得她在东宫过得不好。

　　待马车停下，苏予棠着急就想冲下去，瞧了萧晏修一眼还是顿了顿，想等他发了话再下去。

　　马上就要见到爹娘了，她一步也不敢造次，只想安稳“回门”。

　　萧晏修站在马车下，见小兔子这般沉稳坐着却是难掩眼中渴望，想来她是下不来。

　　被萧晏修温柔从马车上抱下来的时候，苏予棠的脑子都是空白的。

　　今日的太子爷，好像疯了。

　　但她此时没空想这些，站稳了身子，眼巴巴地瞧着萧晏修，楚楚可怜地攥着他的衣角。如今已是站在大理寺后门了，事情总不该有变了吧？

　　“嗯。”萧晏修微微点头，抬眸看了浮光一眼，后者立刻打开了门，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或许是时机难再，萧晏修自走入大理寺之后便不再刻意放慢脚步来等她。为了追上他的脚步，苏予棠不得不加快了步子。

　　越是靠近了诏狱，苏予棠心头便越紧张，就好像有无数只猫在她心头抓着挠着，让她难安。

　　近乡情怯，她离开爹娘也不过几日，可却物是人非。眼下她的心情难自述，只能盯着萧晏修的玄色衣摆，让自己别哭出来。

　　见玄色衣摆不再晃动，萧晏修停下了脚步，苏予棠站在他身后几步，屏住了呼吸。

　　“老师，阿淮，长话短说。”萧晏修的声音难得带上了温度，似乎还有几分哽咽。

　　“辛苦殿下了。”苏祁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是爹爹的声音！

　　苏予棠再难自抑，不再理会站在她前头的萧晏修，小跑了两步冲到了栅栏边。

　　苏祁和孟氏红着眼眶站在她面前，仿佛是梦境。

　　“爹爹，娘亲·······”苏予棠忍着哭腔，挤出了笑容，伸出手握住了爹娘的手。

　　三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般温情是被苏应淮的咳嗽声打断的，听着哥哥接连不断的剧烈咳嗽，苏予棠的心揪了起来。

　　她细细打量着靠墙边站着的苏应淮，哪还有半点京中贵公子的模样······

　　孟氏是高门贵女，姿容只算是中上乘。苏祁当年却是迷倒万千盛京的美男子，自己便是像了爹爹几分，就得了盛京第一美人之名。

　　而苏应淮，十成十像足了年轻时苏祁的模样。往日在家中，孟氏都会经常恍惚长子的模样，让她梦回年少时光。

　　可如今翩翩公子形容消瘦，苍白无力地靠在墙边，好像一个纸皮人，离了支撑便会立刻倒地。

　　“哥哥怎么会这样？”苏予棠往里拼命伸着手，仍是触不到苏应淮的衣角，只能着急地用力伸手。

　　她大抵是明白了，那日为何萧晏修会着急离去了。

　　在她忍不住哭出来之前，萧晏修上前握住了她的肩头，把她揽进了怀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乖。”

　　苏予棠也不知为何，他只是一个字，就好像让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往日她在苏府养了一只碧眼的猫儿，脾气不好，但只要她抱着它摸摸头，便会温顺下来。

　　如今在他怀里，她便是这只猫儿。

　　“老师，我去外头打点一下，一会来接阿予回家。”萧晏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苏予棠从未见过的温柔旖旎。

　　他说接她回家。

　　苏予棠的心蓦地咯噔了一下，她从萧晏修怀里挣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晏修看着她逃也似地离开自己的怀抱，双手在半空顿了顿，他低眸看着那双清澈闪动的眸子，清清楚楚写着感谢。

　　感谢他带她来这里，感谢他给他们单独的时间。

　　好像从很早的时候开始，这双清澈的眼睛就总是追随着他，可此时她的眼神里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

　　萧晏修收回了手，对苏予棠微微颔首。

　　看着他的背景渐渐消失在转角，苏予棠回首紧紧握住了孟氏的手，语气哽咽，“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祁苦笑，叹息着握住了苏予棠的手。

　　“阿予，如今你要记住殿下不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救你，为了救苏家······”

　　“阿予，告诉你纪家姐姐，莫要等我了。”

　　“阿予，你如今没了家族依靠，若是再无子嗣依靠，你该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