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莺再嫁》归山漫漫

10、第10章

　　苏予棠一步一步沿着刚刚萧晏修消失的方向走着，满脑袋塞满了爹娘的嘱托，一时之间根本消化不了。

　　她想过苏家此刻艰难，却不想竟如此艰难。短短片刻，她从太傅嫡女，成了通敌大罪的罪臣之女。

　　不止是苏祁夫妇，就连一贯乐观的苏应淮都把今日一见当成了最后一面。

　　他们虽然嘴上未明言，可字字句句都在交待后事，让苏予棠的心一点点沉入了海底，彻底失了希望。

　　萧晏修站在拐角之处，目光落在森森栅栏处，神色木然。手里把玩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扳指，烛火下清冷透亮，像极了它的主子。

　　他若有所思，眼底翻涌着的阴影仿佛要吞噬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萧晏修正欲抬步，就见自家太子妃神情恍惚步子不稳，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

　　萧晏修微微皱眉，把玩着玉扳指的手指收紧，不自觉地走了两步去迎她。

　　“殿下，臣妾······”苏予棠努力挤出笑意，还未说完便身子一软，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

　　她原就是硬撑，不想在身陷囵圄的家人面前失态，也不能在半路上晕倒。在见到萧晏修的一瞬间，她心口一松。

　　落入他怀里的一瞬，她的心愈发安稳，身子彻底放松下来。

　　刚刚她从诏狱深处往外走，就好像是被扔进了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不论她多努力往前划桨，却只能在漩涡中心不断打转。

　　她累了，累得想要放下桨随波逐流也罢。

　　可就在她要放弃之时，他伸出手抱住了她。她记不清多少次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他仿佛神兵天降救她于水火。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诏狱，从黑暗逐渐见了光亮。

　　苏予棠一瞬间不适应光亮，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意识渐渐涣散，柔软细长的手指却是用力，攥紧了玄色衣袖。

　　她也不知为何，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他在，好像就不太害怕了。

　　萧晏修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巧抱起她快步往外走。明明她这样轻，他的手心却渗出了细密汗珠。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从来都是明艳跳脱的小兔儿，今日竟像一只萎靡的猫儿窝在他怀里，细碎的发丝轻柔地扎在他的脖颈处。

　　引起一阵酥麻。

　　原以为她见了家人会高兴一些，也是想着让他们自在说些体己话他才离开，如今他却是后悔了。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体己话，竟能让她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抱着她纵身一跃上了马车，单手铺好了厚实的鹿皮绒毯，才温柔地把她安置在软塌上。

　　在她身侧安稳坐定，萧晏修敲了敲车门，语气平静，“浮光，慢一点。”

　　浮光听着马车里传来的声音，没错，是太子爷的声音没错。

　　可他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马上就要酉时了，若是他们赶不回去······

　　被圣上发现了，难道说太子爷带着太子妃来大理寺诏狱回门？

　　浮光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了疑惑的神情，犹豫再三，“殿下，酉时······”

　　“我知道，慢一点。”萧晏修眉眼淡淡地扫过软榻上恹恹的苏予棠，并未和浮光再多说一句，反倒是双手稳住了眼前女子娇弱的双肩。

　　他看不到马车外的浮光嘴角抽了抽，重重甩起了马鞭，却是轻轻落下。

　　萧晏修待马车驶出一段，见苏予棠面色潮红，朱唇微启，好像很难受的模样。

　　他微微蹙眉，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阿予？”

　　他连唤了几声，苏予棠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缓缓起身，瞧着萧晏修摇了摇头，“殿下，臣妾······”

　　她想要开口，喉咙口好像堵了什么，很难开口，她轻咳了几声，硬撑着身子坐起来。

　　萧晏修很自然扶着她的肩头揽进了怀里，从身边小案上端来了玉盏，一小口一小口喂着她喝茶。

　　放凉了的茉莉雪芽。

　　苏予棠没想到他竟然会记得自己的喜好，兴许只是巧合？想着想着，她头又疼了起来，就着他的手多喝了几口。

　　清甜的冷茶入了喉，干涩痛苦的感觉缓缓消退，她轻咳了几声，抬眸望着男人冷静自持的模样。

　　如水的眸子滴溜溜地看着他，“今日之事，可是殿下安排好的。”

　　这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独自走出来的路上，苏予棠想得很明白了。以她的本事，别说是东华门，只怕连东宫的大门都出不去。

　　只怕昨日的疏月，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太子令，萧晏修恰好出现在谢府，世间何来这么多巧合，全是有心人手笔。

　　萧晏修就好像并未听到她的话，低眸瞧着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愈发泛红，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烫手，看来是真的病了。

　　“殿下，我没事。”苏予棠伸手拉下了他的手，冰凉凉的触感一下冲了上来，丝丝缕缕的凉感让她舒服了一些。

　　她本能地靠近了萧晏修，贪恋着他手上，身上，隐隐散发的寒意。

　　这种凉意让她很舒服，但也没让她忘记自己想说什么，小嘴一嘟，“殿下，是不是你故意的？你快说，臣妾猜对了没有？”

　　大抵是身体不适，她的语气不再恭敬小心，倒是多了几分撒娇。

　　“好了。”萧晏修按着她的头靠近了自己怀里，眉头皱得越发紧，无奈放软了语气，“你聪慧极了，闭上眼睡会吧。”

　　苏予棠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像是翻了蜜罐子，甜滋滋地腻人。

　　他夸她了。

　　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她是太傅嫡女，自然是聪慧极了。

　　“不对！”苏予棠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在萧晏修怀里动了动，“昭平公主呢？也是殿下安排的？”

　　萧晏修瞧着她越发泛红的脸颊，眸子水汪汪的也透着红色，不知是不是又要哭了。

　　怀里好像抱着个暖炉，滚烫炙热。

　　他一手搂紧了暖炉，一手又倒了一杯冷茶喂到她嘴边，见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不肯张嘴。

　　无可奈何，眼前倔强的美人和小时候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白兔渐渐重叠起来。

　　“昭平不是我安排的，若是她不来，浮光会带你出来。”萧晏修的语气平静，目光落在她被茶水润湿的红唇上。

　　苏予棠嫣然一笑，一口把冷茶喝完，好凉，好舒服。她重新窝回那个舒服的位置，哎，怎么他都不太凉了，她越发有些发晕了。

　　嘴里还有一丝清甜的茉莉花滋味，她阖上眼，梦里还在苏府荡秋千，青黛紫苏木蓝三婢还在身后打闹嬉戏。

　　往年夏日，她最爱的就是往放凉的茉莉雪芽里倒上些牛乳，放在泉水里冰镇，滋味更是别具一格。

　　哥哥总爱来她这蹭两口，他和萧晏修决然不碰甜食不同，偶尔也愿意尝上几口小女儿的甜茶。

　　苏应淮那般神仙天姿，轻摇着折扇，端杯潇洒一饮，“大丈夫不拘一格，辛酒能喝得，甜茶也能喝得。”

　　那日恰好纪家姐姐来看她，见苏应淮来了小院，便一直端坐在屏风之后。

　　闻他一言，素来端方不苟言笑的忠远侯大小姐，亦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她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应淮哥哥说得是，女子也不该拘着那礼。”

　　苏予棠想着那日哥哥和纪家姐姐从吃食谈到家国大事，她从未见过纪时鸢这般高兴，也没见过自家没皮没脸的哥哥会脸红。

　　她的眼泪不住地落下来，没有一点哭的声音，只有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

　　若是苏家没出事，待今年年末纪时鸢孝期过了，孟氏已是请好了官媒要亲自上忠远侯府求娶的。

　　可今日，苏应淮消瘦得没有半分人样，硬塞了一块玉佩给她，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他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不想再连累心尖上的女子。

　　萧晏修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旁人，便大声哭吧。”

　　她哭得这般隐忍，没有半点声音，可眼泪已是濡湿了他的胸口，不知为何，他心里闷闷的。

　　他向来最怕女子哭，特别是小哭包阿予，她每每哭起来便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下一秒就能晕厥过去。

　　可不知怎么，见她哭得这么乖，他更怕了。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背心，好像有什么流淌到她心底。

　　苏予棠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就难以抑制的情绪彻底沦陷。越是强忍时，但凡听得一句半句关心话，便如洪水决提，一发不可收拾。

　　她伸手攀上了他的脖颈，整个人埋在他胸口，哭得好像为了糖撒泼打滚的娃娃。

　　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哥哥和纪家姐姐无疾而终的婚事，苏予棠哭得累了，竟吊在萧晏修身上睡着了。

　　担惊受怕这几日，她许久没有好好睡过安稳觉。

　　这会明明睡熟了，像个小猫儿轻轻呼着，还是时常哽咽着哭上几声。

　　萧晏修不敢放下她，怕惊着她，一直保持着端方坐姿一动未动。他低眸，瞧着她的羽睫上挂着未干的眼珠，满脸写着委屈。

　　他心里打鼓，究竟她今日听了什么话，怎得如此委屈？

　　“殿下，到东华门了。”

　　听到浮光的声音在帘外响起，萧晏修这才睁开了眼睛，微微动了动已经僵住的身子。

　　“嗯？”萧晏修神色一凛，既然到了东华门，浮光却并未入宫，定是遇上了麻烦。

　　能让浮光觉得麻烦的事？

　　萧晏修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样不怕死的人，他们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东华门外，太子的马车停着，东华门守将拦住了他们，眼神里却是满满的赔罪之意。

　　浮光的目光越过那没用的守将，落在了他身后太监阴柔的脸上，嘴角微微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