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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与洲白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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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呀,我渐渐可以听见了。大概是陈病渐去。
但是没有人知道。
我随母亲去了裴府两次,可是都没有遇上他。
裴府喜庆,因为宁姨有孕了,母亲说可庆,不在有孕,而在宁姨放下了,接受了。
至于放下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也不好多问。也许是事,也许是人,不过人和事哪能分得那么清楚啊。
京中下了第一场雪,院里白皑,大家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年。
日子过得很快,我也到了有人提亲的年岁了,我让锦山丫头把我耳聋的事散布出去,为得就是躲过这个岁数。
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时才觉得好名声,也不是好事。
这些事哪里能我自己做主。男女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都是父亲帮我相看的,我说不,也没有什么用处,但父亲宠我,看我不愿,就回绝了。
新年拜访,今年我也出门了,去了不少人家,其实父亲母亲是想让我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欢喜的。
本来母亲不想带我去宁姨那儿的,可是宁姨前月里生了个弟弟,我借着看弟弟的名头,生生跟了去。
我偷偷带了自己刻的一块玉。
我随母亲去看了宁姨,抱了抱弟弟。小小的一只,见人就咯咯笑。
瞧了瞧宁姨,她的白发少了些许,也许真的放下了吧。当时只觉得定然是那人不够惊艳,也许是宁姨爱得不够深。至于最后谁记得谁,除却当事之人,我想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会知道。
有些东西是愈酿愈浓的。
他们在屋内谈笑,可是我却没有看见他。
我脚步匆匆去柳树那里,可是仍旧没有他的身影。我绕着院子走,已经到了溪流尽头。
我打算回头去寻,却在这看见了他,他也在看着月亮,月亮近圆...
“屿洲?”每次见面都是我去找他,喊他,什么时候可以再听见他叫我呢,姜榆也好,时之也行,哪怕是之之。
他回头瞧见是我,浅笑道:“你来了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回道,是啊,好久不见,隔了一个冷落的秋天。
我走上前去,开口:“我要嫁人了。”
他迟疑。
“不过,还没有定人。”我立刻补救道。
我想告诉他,你也可以提亲,我会同意的。
“嗯。”他浅浅一应,应该是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我很满意,因为我觉得他会来的。我已经这么明显了。
又下雪了。
我问他,要不要去那边的水榭。
他说,在这就行,不用管他。
我没有离开,就陪着他,我们两人一起总是安静的。
听雪落的声音,两个人都有两人的心事。
雪势渐大,慢慢覆上黑发,我看着他青丝渐白,我觉得这也算白首吧。不禁想起那诗:
他朝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今日我偏要改上一改:
今朝已然同淋雪,此生定能共白头。
我们等到雪停,我推他过桥,路过光秃的柳枝,只是抬眼浅看。
如今良人在畔,何须往事不断?
......
我走了,走时我把玉递给了他。
还记得那一声如玉公子,我想他现在应该只是我的如玉公子了吧。
......
上轿时,我习惯性地回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次我看见他送我了。
我想他会来的。
......
可,我等了他很久,很久。
已经一年光景了。
一个春夏秋冬,我想去问问他,可是...
我找不到他了,我把他弄丢了,母亲说他走了,去了南边。
南边啊,那是一个柳絮纷飞的地方。
应该很美吧,竟然能把他偷去了。
父亲这次背着我,帮我定亲了。
是顾家的公子。
可是我连他的名也不知道。
得知消息时,我没有说话,就好像假装自己听不见一般,我未曾听见,就是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然可以等他。
我老是自欺欺人。明明已经是定局了。
我出嫁在春天。
那日锣鼓喧天,吵得不成样子,不过没有关系,我听不见。
我好像真的又听不见了。
出嫁的前一天,我去见了宁姨,小弟弟也长得高了,会走,会喊人了,一口一个姐姐的,可真的比他那哥哥好多了。
我独自一人走到柳岸,今年来迟了,看不见柳絮了,只有满枝柳条。
到底是个死物,没有情的,它怎么敢长得这么好的?
.......
上轿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他,他在人群里送我。
再回眸,他又不见了。
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跑过去的勇气,也许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勇气。
轿外,人群熙攘,欢声阵阵,
轿内,孤影独坐,红泪沾衣。
......
我的夫君在父母眼里是个顶顶好的人,的确,模样、学文都不错,可惜,如今对坐,眼前人,不是心中人,看不到他的半分好。
我活脱脱像个聋哑。
我与他,在外人眼里相敬如宾,在他眼里估计我也是好的,只是有些过于娴静了。
他很照顾我,知道我听不见,每次说话都是慢悠悠的,让我可以看清楚他的嘴形。
他还给我备置了一间画阁,里头的颜料都是顶好的。
可是,我画的都是江南风景,从来没有为他画过。
他来过几次,都是夸我的画好,但是没有开口要过一副。
如果他要,我想,我会给他画的。
......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江南的人了。
...
那日,他带我去了一家新建的纸墨阁楼,问我喜欢什么。
我在里头走了一圈,实在没有什么兴致。
有些累了,我想回去了。
我这样告诉他。
我本打算空手而归。
我把手打在门口的宣纸堆上,这是我的习惯。
突然,手下熟悉,也不敢确定。又仔细摸了摸。
我问:“这是?”
“夫人尊贵,这纸啊,是劣的,自然没有见过。”
原来是劣纸啊,难怪我寻了许久,也未曾见得。
我这才明白贵重的是字而非纸,原来是我弄错了,或许从头到尾我都弄错了。
我不过曾经仰望过他的众生一人罢了,与他而言,我的出现不过是在提醒他,往日风光,所以他躲着我。
我想他也错了,我是众生,但是不是他所想的众生。喜他,不过,年少心动,不为他的风光,仅仅因为只是他罢了。
我落泪了,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泪落宣纸,就像当时墨染字迹。再没有人知道泪里字里有什么。
“之之,你没事吧?”一声之之,把我的思绪拉回,但是,不是他...
“无妨,就是想起了故人。”我回头,吩咐掌柜,“这纸帮我包起来。”
我和我的夫君一同回了府。
那夜,我寝在画阁,一样的藤椅,一样的月,可是没有星星。想来明日里可能有雨吧。
所幸乌云不大,还能瞧见月亮。
过了今夜,我就要放下了。
.......
白首过了,便已经难得了。
后来我把那日的宣纸交给锦山,让她丢了,但自己还是留了一张,想着有机会交给他吧。
后来我也开了铺子,专门卖笔墨纸砚,有些店铺还挂了几张江南的画。
在那之后,我也再没有画过江南。
每家铺子都有不同,唯一相似的就是门口摆放的宣纸。应该没有人会知道。
我本想斟思忆把君留,可惜过清秋全无奈。只能求星月长相伴。
我最后也成了姨母,但又比姨母幸运,至少还有个念想,也许没有姨母幸运,有时有个念想,往往最为煎熬,因为我觉得我永远不会放下。
惟愿白榆伴望舒,久久不分离,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