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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喜事(二) ...

  •   周畔走了。以他的说辞,是要去工地。

      周沉舟是他名义上的儿子,也是周家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外人看来,他是当年母亲改嫁的“拖油瓶儿”。

      陈芳艾带着刚满十岁的周沉舟嫁给周畔——可谁会要一个不是自己的种——难道因为她勤俭持家,周畔被风韵犹存的陈芳艾迷得神魂颠倒?

      问问周沉舟自己,他为什么姓周。只是邻里不会想到陈芳艾是阑珊爷爷养在外面的小老婆。

      女人如衣裳,穿在哪个男人身上,和着就是他的一件物而已。那个浑身腌入味儿的老头临终前交代过周畔什么,不得而知。

      周沉舟的童年印象里,剩下的仅有银簪县一路上漫天的纸花以及终不见明媚的灰天。

      病房里一下子静下来,只听得见剩下三人轻轻地呼吸。

      周沉舟检查了陈芳艾的吊水状况,随后开门让刘嫂找值班护士来了解病情。

      他回头,见周阑珊堪堪坐在床沿,手指绞握住陈芳艾因消瘦布满皱褶的手。周阑珊低下头,一声不吭。她脑子很乱,弓腰塌背,眼神盲目,像只乌龟试图把自己缩进壳里。

      连壳都没有。周阑珊想。

      她突然被一股力量扳过肩颈,紧接着周沉舟掌心的温热贴上额头。周阑珊满是泪痕的脸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哥哥眼下,她慌忙抬手挡住,狠狠抹了两下眼眶,声音细如蚊呐:“……别看了,丑死了。”

      周沉舟没有同周阑珊预料中对她展开一点安慰性质的笑容,尽管以前无论遇到任何糟心事,她哥都能笑嘻嘻地面对任何人——除了几乎零交流的周畔。

      周沉舟眼神黯下来,盯着她的额头,目光下滑到她微红的眼尾,哭红的鼻头,咬紧的嘴唇。周沉舟嘴角绷得笔直,同她相似的眉眼更为锋利。

      周阑珊有点猜不透他的想法,但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让她脊背透凉,她只能无意识张了张嘴。

      周沉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直起身。

      陈芳艾看着兄妹二人,眼神藏尽羞愧和无奈。她的身体支撑不住多时,脑肿瘤扩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沉舟,今天有空过来啊?”陈芳艾轻声问,面容憔悴。

      周沉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眉眼微微舒展:“妈,我来接妹宝,让她在我那玩几天,高考结束应该好好放松放松。”

      周沉舟对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挑着话题说:“您有什么事尽管提,我让刘嫂办好就行。”

      “这两天天气热起来闷,什么时候出太阳,就喊刘嫂陪您出去转转,老窝在房子里发霉可不好。”

      “好,好。”陈芳艾不知该说什么,回应也一板一眼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瞳孔放大一点,张开嘴又合上“你跟小柯现在……”

      陈芳艾总是在儿子面前语塞很久。

      不过周沉舟也会跟着装聋作哑。

      护士敲门进来,刘嫂围着周沉舟上下打量:“还是帅小伙,陈姐有个好儿子,享福呀享福。”

      周阑珊抬头,她看见周沉舟笑起来,眉毛上扬,彼有一番英气。

      周沉舟笑道:“是吗,刘嫂不也有可爱优秀的女儿。”

      “男娃娃才是家里顶梁柱,女孩儿又不能挑大梁,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像我们这种寡妇呀,没那个命!”刘嫂被逗笑,妇女眼角的褶皱藏不住时光的刻痕,饱经风霜的脸揉开笑颜,也许是她唯一的美。

      男人男人男人。嫁嫁嫁。没完没了——放在以前,周阑珊定是要反驳刘嫂几句,可她这次哑了火。怼回去有什么用,改变得了刘嫂的说辞,改变得了她即将要来临的命运?

      周阑珊的脑子乱透了。这个世界让她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莫名的声音在左右自己,一遍一遍告诉她,不要!

      “妹宝,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了。”周阑珊回神,周沉舟趁机在她脑袋上弹脑瓜崩。

      “银簪县哪有什么太阳啊……”陈芳艾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陈芳艾越来越嗜睡了。

      周阑珊像块木头,准确的说,像块漂在水面上的浮木,漫无目的地漂着,横在某块露出水面的石头旁,被人一拨,便又麻木地顺着水流方向冲走。

      周沉舟单肩挂着妹妹的包,叉着腰在前面等周阑珊追上他,妹妹跟上之后又昂着下巴示意挽着自己走,

      周阑珊看了看他的手臂,没动,也不说话,只是跟在旁边。

      “哟,嫌弃你哥汗臭啊?”周沉舟侧过头来,高大的身影拢住周阑珊。

      榕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有人告诉过周阑珊,会叫的是雌虫,它们从呆了四年的地缝里爬出来,在天地放声地嘶吼,粗野地嘶吼,忘情地嘶吼,声带吐出,它们在长鸣里爆发无尽力量,把短暂的生命留给夏天,然后死去。

      只有母体能做到,谁都无法阻止它们长啸。

      最后它们□□繁衍的卵代替它们复活。

      “我们去哪?”周阑珊下意识问,兄妹二人像隔着屏障,逐渐分开距离,一前一后进了小区大门。

      “欢度佳节”四个大字刻在大门口的柱子上,已经在无数雨夜侵蚀下模糊边缘。

      周沉舟在人行道的转角站停,她脑门撞在她哥肩上。

      “回家,我们回家呀。”周沉舟笑,他的五官几分妖媚被俊朗覆盖,看起来痞气十足,伸手大力揽过妹妹的头。

      周阑珊哭了。屏障破碎,温暖的光将她包围。

      “哥……”她喊着,呢喃着,如同冬天被遗弃在路边,冻坏的小猫幼崽一样哀嚎,轻轻抵着周沉舟的胸口。

      眼泪止不住地流,周阑珊咬紧后牙槽,极力平复情绪内耗。

      迷茫,委屈,不解,愤怒,她无法摆脱。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孱弱的,小小的人。

      我想上学,我还有梦想。她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字,微微吸气,仿佛用尽所有气力。

      笨重的空气压得行人喘息,周阑珊觉得累极了,她就像在周沉舟怀里卸下全部枷锁,浑身无力,又不得不支撑沉重的骨架。

      周沉舟把周阑珊抱在怀里,缓缓抚摸她的黑发,安慰女孩颤抖的身躯:“别哭,有哥在呢,别哭,别哭。”

      如果你站在一个空池子中间,有人不断往里注水,漫过腰背,胸口。浑身都浸湿,挣扎不起,是什么感受。

      周阑珊被周沉舟从水里豁然拉起来,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钥匙插\进锁孔,周沉舟开门,蹲下来打开柜门,从最上层拿出唯一一双女士凉拖:“进来吧,你田老师在家,别学他光脚乱逛。”

      周阑珊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没反应过来,乖乖扶墙脱下鞋,突然抬头:“嗯?”

      周沉舟侧身,她的“田老师”上身穿着略皱的白色衬衫,下\身搭配七分牛仔裤,提着拖鞋赤脚站在卧房门口,睡眼惺忪。

      午睡后的黑发睡成中分,翘起一小簇,男人半站半靠,光线只半打在他身上,田柯几乎与灰暗融为一体,毫无违和感。面颊与周沉舟的凌厉不同,田柯更为柔和,清朗。

      周阑珊一直对她的班主任,哦,应该是前班主任,十分尊重,尽管女孩子们喜欢私底下讨论长得好看的人,包括她们的班主任——一位极具书香气质的,令女孩子们小心脏悸动的,永远是那套灰白相间教师制服的男知青。

      田柯懒懒打了个呵欠,目光越过周沉舟,落在周阑珊身上,眼神亮起来:“阑珊!快进来!”

      他迅速穿好拖鞋,走过来顺手从周沉舟肩上接过周阑珊的包,不轻不重地朝周沉舟来了一下:“我光脚怎么你了?有意见就出去别回来。”

      周沉舟就势低头吻他翘起来的毛:“身手了得的房主人。”

      周阑珊踌躇小阵子,刚要喊人,田柯已经凑到她眼前,微微弯腰,左右看看:“呀!周沉舟,你给妹宝惹毛了啊?都气哭了!”

      “田老师。”在这个房子里她倒像个外人,周阑珊抿嘴,哭完的鼻音还有些重,不太好意思地向田柯笑了笑,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笑比哭还难看。

      田柯转头吩咐周沉舟把客房收出来铺新弹的棉花铺盖,又将周阑珊带上小楼阁——“欢乐佳节”小区的每栋房子最高层住户都附带一层小楼阁,周沉舟和田柯把这里改装成半遮天的小阳台。

      三四平方米的地方摆了一个小茶几和一把红木摇椅,两个自做小板凳,地上零零散散放着些雕刻工具,装在黑琴包里的电吉他靠在角落。

      小台子上一排五颜六色的多肉整整齐齐,不过在灰天下生长,颜色并不那么艳丽。花花草草旁边碎面包屑不少,不时有小鸟儿在此歇息。

      “你考得好,”田柯从茶几下拖出大工具箱,翻来一个长方形的黑丝绒盒子,“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就搞出来这么个簪子,喏。”

      “纯手工打磨,顶呱呱的好。我在市面上瞧不见这精工细作,哪怕咱这是银簪县。”周沉舟在他们背后说,“你田老师在这捣鼓好几天,花瓣儿是一片一片啮上去的,纹路是一笔一笔拿他宝贝的金刻刀刻的。”

      银质的簪子流淌着金属的光泽,簪首一簇千里香鲜活摇曳,栩栩如生。簪身以枝干为形,有棱角却不磨手,簪尾尾尖略圆。

      【梦里谁曾见,香篝紫绣蒙。枝间两飞蝶,我共漆园翁——张镃《题瑞香花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喜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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