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喜事（一）已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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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之夏，蝉鸣不息，是生命热烈奔放的季节。不过在银簪县，只有万年不变的烟灰色天空和闷热喧嚣的城市。
周沉舟索性把短袖袖口撸上肩膀，整个人因饱满的紧实肌肉而身显挺拔。他提着水果篮站在医院门口，抬眼望向楼顶鲜红的十字，扎进住院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医院墙面虽有斑斑点点的污垢和一坨坨的不明灰色，但仍然刺得人眼酸涩，护士的喊话声、家属的喧哗声、鼾声，混杂着消毒水那股刺鼻味儿，周沉舟潜意识抵触这种窒息环境，他轻轻摇头，加快爬楼梯的速度，试图摆脱不适感。
周沉舟熟门熟路地从肿瘤科的标牌下掠过，绕开挡在通道里的人，直奔病房。
“诶诶，那边吵起来了！大家快让让，我去叫保安！”一个小护士从三楼通风口拨开挤挤围围的人群，匆匆忙忙往楼下跑，脚底不慎踩空，被路过的周沉舟顺手扶了一把。
护士憋红着脸向他道谢，顺口提醒周沉舟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周沉舟向那边看了看，没有说话，他嘴角绷直，迈开步子就往一圈站着的旁观的人群里扎。
“你看，对面病床的那个儿子来了……”一个老太婆坐在离404病房不远的走廊长椅上教孙女织毛线，鼻翼架老花镜，斜眼看到了周沉舟，用手肘顶了顶女孩。
孙女闻言抬头张望，小声问：“怎么，您还挺有印象？”
“长得一点都不像她丈夫，老的勾腰塌背，小的却精神抖擞……”老太婆动作不停，咕噜咕噜说话，毛线和针被她娴熟地摆弄着。
“据说他俩不是亲的呢，有个妹妹倒是和这个男人生的。”
老太婆见周沉舟越来越近，放低声音道：“那男人对自己女儿好着呢，怎么今天突然就吵起来了……”
周沉舟精壮的臂弯里挎着水果，从“不早朝”到一医只隔着两条街，但走过来身体还是蒙上一层薄薄的汗。
404号病房的门口面朝里站着个中年男人，双手叉腰，正恶狠狠地怒斥什么。
刘嫂急得满头大汗，试图将他推进房间说，可是又拗不过男人，只能干站在原地。
周沉舟眉头皱起，拉开刘嫂，把果篮交给她，问：“他怎么回来了？这是在说什么？”
刘嫂失态，被扯到旁边，定睛一看是周沉舟，就像抓住了主心骨，开口道：“啊呀，小周，你来了！你爸爸不知道和阑珊说了些什么，小姑娘突然就和他吵，还摔杯子，声音太大把别人都引来……”
见刘嫂不说话了，周沉舟嘱咐她把东西先放在外面，转身走了过去。
周沉舟硬朗俊美的脸颊有着东方人独特的立体感，从他眉骨处顺势而下，高挺的鼻梁与锋利的下颚线切割阴影。一双瑞凤眼此时被垂下的眼帘所遮掩，看不出其它情绪。一米八的个头挡在房门最外侧，将旁人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周沉舟站在中年人身后，沉声道：“……叔叔，咱们进去说吧。”
“你已经成年了，够嫁——”周畔回头，川字眉皱得更紧，下意识往里让了让，将自己和继子的距离稍微拉远，
周沉舟顺势伸手握住门把手，关门，将周畔和他轻轻隔在404房间里。
“大家散了吧！看什么啊——”刘嫂见周沉舟进去了，在门口打哈哈，掂着脸挥开人群。
“那女人生这么重的病——”老太婆瞧着这边的情况，一撅嘴，“反正比我严重，我还亲眼见过那位女同志犯病，刚走出病房，扑通栽下去，嗨哟，护士护工一窝蜂往这里跑，推她进什么……i什么病房呢！”
“您少说点吧！”孙女白她一眼，“尽八卦。”
老太婆这下子可不乐意了，话匣子大开，声音也越来越大：“嗨哟！我这还不是为你好？我都是个老不死的，又生病，指不准哪天就入土，就希望你快点结婚，生个大胖小子，把日子和和美美过起来——多看看周围，那么多男孩儿——你都二十好几了，咋就不耍男朋友？”
那姑娘攥着长针的手一顿，没出声。
“你这不还挺精神，虽然七老八十……”她过了一会，轻声说。
过会她又硬气起来：“说什么丧气话！”
“你看看你，整天东跑西跑，写什么新闻报告的，赚得了几个钱？内容都是些啥？勒索□□斗殴，听你爷说你还去现场考察？他们那些作孽的怎么没连着你一起收拾了？”老太婆越说越来劲，因为缺牙漏风，飞沫子溅得到处都是。
“早早有个家，夫妻俩互相帮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人赚钱，女人持家，你看看，多好，简直天合之作！”
无关其他，他们想让你嫁的，就是最好的。银簪县的人，从头到脚，从根到枝丫，都这样想。
“行了行了，管我做什么？你这个病激动不得，肿瘤扩散了怎么办？！”女孩不耐烦了，拔高声音吼了两句。
这回轮到老太婆不说话了。
“爸——您说什么啊！？”一道女声从门内传出，声音的主人显然情绪已到失控。
六月天，知了是树冠上的说唱家，微风拂过，代替生命之神对它们的抬爱。
窗里阴，闷热，死气沉沉。
“我说你要嫁人了！”
一门之隔，走廊里的低语似乎同浑浊的空气一齐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
周沉舟放下手臂，肩背并没有因肢体带来的松懈感而变得舒缓，他身体微微前弓，抱臂立在床角。
只有3号床上卧着面如枯槁的周母。
周阑珊站在母亲身边，浑身犹如被彻头彻尾泼上一盆又冷又脏的水：“我……我还要上大学……”
“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你好，怎么这么不懂事？上大学要钱，你妈治病还要钱，光是在她身上的开销就要花上不少钱，哪给你什么资格用钱上学？”
周畔三句不离钱的事，圆脸发福的痕迹明显，长成横肉，他神色难堪，不耐烦地从包里抽出根烟，四下瞅到禁止吸烟的标语，又看看床上的陈芳艾，狠狠搓了搓衣领，把烟揣回去。
周畔冲周阑珊低声道：“他们已经给了一小半嫁妆做定金，还算实在；别不识相，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到底还是要嫁人。”他斜睨着周沉舟，“也别学着在外面惹事生非——”
“我嫁谁？一个……从没见过的人？” 周阑珊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五脏六腑都被压得死死的，她不可置信地瞪着周畔，“我考上了大学，我还在念书，我不能嫁！”
“周畔……”陈芳艾几次开口想说什么，又闭嘴咽回去，没了下文。
“女娃长大了就该嫁！和着还他妈在爹娘面前要钱吸血呢？结婚！生娃！什么能不能的——”周畔的声音比阑珊更大，粗鲁声盖过所有人。他斜着眼看着周阑珊，仿佛就只是在打量一件东西。
周畔叉/开双腿坐在椅子上，洗得脱色起球的毛衣上包着新羽绒服。
门外护士长闻声赶来，被刘嫂赔笑拦在外面说了几句，没进病房，但仍谨慎地朝404里张望。
周阑珊下意识望向陈芳艾，语无伦次地喊：“妈……”
“妈，您怎么想的？”周沉舟的声音插进来，打破所有不可名状的氛围。
“……听你爸的……”
过了好一会，陈芳艾就只哽出这么句话。
陈芳艾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微微撇过脸，至始至终再没说过话，哪怕是一个字。
她向来对丈夫言听计从，几乎从没有做出过任何不顺着周畔来的事情，像国外那些洋玩意儿喜欢看的傀儡剧里的人物道具。
嫁给谁不一样？祖祖辈辈都是“配”出来的。
周阑珊有些恍惚，蝉鸣声四起，人心毛躁，有些不切实际。
嫁人，给妈妈凑手术费。她的婚姻就是这样，如此简单，如此无聊，如此平淡，如此——不甘。
我应该愤怒。我明明有好的前程。周阑珊想，可她更想哭，就像窜出的火苗被什么东西浇灭了，淹没了，自己也跟着沉下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菜人哀》】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喜事（一）已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