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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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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化九年。
寒冬,大雪。
夜。
御街向西处最北端坐落一座府邸,入目门匾上“陆府”二字猩红粘稠。
门外一穿白色长衫的少女持剑站立,她齐腰长发上染了几片薄雪。
陆柔睫毛微颤,推开了那扇大门。
不过是霎那间,一把尖刀抵在她的雪白脖间。
再进一寸,她今日就血洒陆府。
她笑了。
“许清言养的狗,的确嗅觉敏锐。”
张支勾唇,不明白昔日相国之女沦落到今日阶下囚的陆柔,还有何高傲可言狗这个字。
“成王败寇。陆小姐,你纵然嘴皮功夫耍尽,如今你陆家也还得仰仗爷的鼻息活着。”
“是么?”陆柔看着抵在脖间的利刃,一脸无谓,继续向前挺进匕首。
张支一惊,可利刃如锋,来不及收回。
一粒石子倏地从空中弹到了张支拇指。
手吃痛,下意识地松手,匕首掉在了傅柔右手。
她勾唇。
“许清言。你还是输了。”
“看哪,这不是那行贿赂之罪的陆老爷家的小姐和丫鬟吗?”
“什么贿赂罪呀,官场上面有什么真真假假呀。这陆家就是得罪了那王丘,也是可怜,这么大个府邸说倒就倒了。”
“要不说呢。那话本上怎么说来着,真是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
两个卖白菜的妇人搓着手,在陆府不远外议论着。
……
妇人口中的王丘是京城一带的恶霸,可家中却有个胞姐,在皇城内,如今刚被封为妃子,因此这王丘在民间便横行霸道,常干一些强抢民女的事。
数日前,王丘看上了做卖米生意的陆家嫡女,陆流年。要强娶,陆流年抵死不从,保住了清白。
可王丘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放狠话让陆家家宅不宁。没隔几天,陆府就一刹那毁于一旦,陆老爷被关进大牢,陆家小姐身边也只剩下一个服侍的婢女,名唤玉穗。
“小姐,真的要去吗? “那着粗布短衫,苹果脸的少女,叫做玉穗,犹疑的问。
“去!怎么不去!”被唤做小姐的少女名叫流年,鹅蛋脸,两条弯弯的细眉拧在一起,杏仁一般的眼睛里却十分坚定。
她们不是要进去这被封了的陆府,而是要去要找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史云常。
“可是史大人……”玉穗看了眼自家小姐,话到喉咙里又憋了回去。
自家小姐虽然和史大人是从小长大的情谊,可出事这么久,史大人也没有来找过小姐,帮过小姐啊。
玉穗很快又摇了摇头,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毕竟,如今陆家身陷囹圄,能找的似乎也只有这位史大人了。
流年和玉穗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银子,雇了辆马车朝史府而去。
马车穿过闹市的时候,流年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便就是史云常娶亲的日子。
“天杀的,这世间的好姻缘全都被这些富贵人家享尽了。十里红妆,三媒六聘,哪一桩我们老百姓攀得起。”
“你如今倒是这般感叹了,早前送你女儿入妓院那回,不是喜笑颜开,捧着手里的金子当宝么”
“你这贱人!敢当众揭了老娘的短,我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揭了你的皮,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把我怎么着。”
……
人群叽叽喳喳,热议声响成一片。
“小姐,那不是史家少爷么?” 玉穗看了流年一眼。
流年只觉得天雷轰顶,这些日子陆家蒙难,她和玉穗不得已寄居于一名农妇家中,不是没有奇怪史云常没有来找她的。
只是想到史云常如今刚刚登科,一应事物必然是繁忙如斯,她才打消了出事后就立即去找他的念头,预备过段时间风头平息,再来他府上求助。
毕竟,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流年的手拨开车幔,一双杏仁眼朝外望去,史云常穿一身鲜红喜服,坐于马上,显然也看到了她,眼神中似闪现出一抹错愕。
流年脸色灰白,手绞着手帕,终于勒令马夫停车。
她下了车,走向史云常。史云常眼里的错愕很快便掩盖住,亦朝她过来。
“云常哥哥!”
她才刚刚唤出口,史云常急急说道:“闭嘴!你当这里是哪里,闹市上面要让我丢尽脸面吗?谁不知你们陆家如今是阶下囚,你也得顾顾我们多年的情意。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流年察觉到他的解释中,充满了不耐。
可他并没有告诉她,今日会是他的大喜之日。他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要成亲了不是吗?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重,史云常平静心绪,像以前一样笑着对她说:“流年妹妹,你先找个客栈落脚,待我完婚之后便去找你,商议伯父之事。”
流年不知为何,心若坠入冰窟一般。
她没有想到,去找史云常,会被责怪不该出现在他的大喜之日。
流年想起小时候,总是抓着史云常的衣角。
“云常哥哥,这夫子讲的‘天地玄黄’是什么意思呀?我家里倒是有头狗叫玄黄。”
“玄黄才不是你家的那条狗呢…..”
流年忽然想起,陆父刚刚出事的时候,她手足无措去找史云常。
“小年,为了你我是愿意豁出命的。可这件事不止牵扯到你我二人,究竟还是两个家族的事情。如若我为了你,白白赔上我史家几世门楣,你要我如何承受?况且,你没了父亲,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以后会有很长很长的好日子等着我们。”
赔了夫人,又折兵。
是啊。
流年看了眼前的史云常一眼,只点了点头,便转身往自己的马车内走去。
不知为何,流年心中响起这句话。“这一眼后,云常哥哥,你我便如形同陌路了。”
不是吗?
他娇妻在怀,而她?前路茫茫叵测,不知生机在何处。
流年缓缓走进马车,刚要坐定,马车后厢却突然间有风声传来,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剑已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什么人?!”马车夫意识到有人进了马车,大喝一声。
“英雄,饶命。”流年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冷冷剑锋,就怕一个不小心这剑将自己和玉穗的脑袋削平了去,忙说。
玉穗也大惊。“小姐!”
那黑影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裳,身形修长,脸瘦削,五官比例恰到好处。听到流年的声音,嗤笑了一声:“你倒是会说话。叫他找一个医馆。否则…..”男子漫不经心的朝流年说道。
“英雄,出门在外,无非就是求财而已。我给你钱财,你保我一命,如何?”流年的一双杏仁眼里俱是害怕。
流年心想,只要放过她和玉穗,她什么话都愿意说的。
“马夫!好好驾车,如若不能按时赶到王府,夫人拔下你的皮,可谁也保不了你。”
流年颤抖着声音说,生怕马夫生事,毕竟这马夫有几斤几两,流年觉得,自己不能抱有太多期望。
马夫心中已经有数,必然是遇到打劫的了。可他跟车里这两位小姐无亲无故,况且小姐已经说了,没有什么事。
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马夫抽打马鞭,加快速度。
流年看着坐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他一袭长发披散在身后,眉毛疏离,眼神里俱是杀伐之气,可虽然如此,架不住这男人长得俊,看着竟比史云常,好看不知多少倍。
流年心想,可惜了,这么好的相貌,干什么不好,竟然干起抢劫的勾当了?如今这世道,如此世风日下?
流年又转念一想,怎么不是世风日下呢。她陆家大小姐都混成这样了,有天理吗?
流年尴尬的笑了一声,看了看昏倒的玉穗,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还没有救出爹,她不能死在这儿呀。
“英雄!”流年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掩着鼻假装抽噎着。
苏御眉毛一皱。
这女人,哭可以装的像一点吗?
“英雄,我看你的长相如此凶神恶煞,必然是鼎鼎有名的江湖侠客,如今必是遭遇了歹人的追击,才躲到我这马车内。这马车您随便坐,随便坐。”
苏御无语,凶神恶煞可以用在他身上?这个词是这么用的?
流年见男人好看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以为他是在认真倾听自己说话,于是接着便说:“小女子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呢……小女子一家在京城好好的做生意,可恨那京城恶霸王丘,见我美貌便要强娶我。我哪里肯从呢,那王丘便栽赃陷害我爹,合同府衙大人,把我爹关进牢里。民女孤苦无依,呜呜呜……”
流年说着,便扯了苏御的袖子,要擦拭眼泪。
苏御觉得聒噪可以忍,但拿他的袖子擦眼泪?
“闭嘴。”苏御冷冷说:“收起你那伎俩。”
流年的嘴一下子闭上了,动也不敢动了。
可苏御杀不了流年,他受了伤,还没到医馆呢,他就昏过去了。
流年和玉穗蹲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苏御,他肤色白皙,此时眉毛皱在一处,眼睛紧闭。胸口是大夫刚给他包扎好的白色绷带,他身上有很长的一道刀伤。可在马车内,却丝毫看不出来。
“小姐,他到底是谁呢?我们为什么要救他?”玉穗有些困惑的问。
“我也不知道。原本还以为他武艺高超,能够救我,雇他当个随从去对付王丘,把爹爹救回来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不中用。”流年无奈的摇摇头。
“对啊!救他还花了我们最后一笔银子呢!这人肯定是个强盗到处打劫呢,身上竟一文钱也没有。”玉穗不满的说。
流年看了看手上一个木制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苏字,材质平平无奇,可令牌上的花纹却甚是好看,雕龙刻凤的。
但有什么用啊,搜遍他全身上下,居然只有一个破木牌,连汤药费都不够付,只得把主仆两最后的银钱贴进去了。
这厢流年和玉穗连日来舟车劳顿,说话间看着这陌生的男人的睡颜,不觉之间两人已睡眼惺忪,莫名打起盹来。
谁也没有意识到男人的手指微动,他已渐渐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