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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双鸟离分 ...

  •   宁夷公主若无法顺利继位,云和郡主又被软禁于武康,待西凉王百年之后,继位的或将是其弟麟王。

      这老狐狸身居摄政王之位,雷霆手腕比西凉王和秋若翡高明不知多少。

      虽说麟王是“认同西凉仍附属大越”一派,但一来,相较于刚登基不久的新皇,他更偏向效忠先帝,二来,从未受过储君教养的秋云漪在武康长大,打心底里认可自己大越人的身份。

      两相权衡,自然更好控制的秋云漪继位才符合静乐帝意愿。何况,西凉王多年来执着于彻底脱离大越掌控,偏偏唯一活下来的女儿亲越……

      静乐帝这种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不能明说,策芙的目光在玉思缘身上停留片刻,只道:“宁夷公主回西凉于大越有莫大好处,还请郡王三思。”

      玉思缘颓然地坐在地上,良久,抬头看向策芙:“策大人,我妻若离开大越,可否请圣上允许她带银枝儿回西凉?”

      “不可。”策芙带有悲悯之色回望他的眼瞳,拒绝得无比干脆,“西凉虽历来依附大越,现任西凉王却对越怀有敌意,平恩郡主承袭大越皇室血脉,必然不易被西凉王所容,还是留在武康为好。”

      她顿了顿,又道:“我会求圣上解除平恩郡主的软禁,另设郡主府,派郡王故旧悉心照料。你可愿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夫妻分离、父女分离,好好的一家子就这么散了,但为了保住妻女性命他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玉思缘脊背微弯,头无力地垂下去,双手摊在地上,静默了半晌,道:“有劳廷尉大人。”

      策芙轻轻颔首,不再火上浇油,走了。

      玉思缘手臂撑着大腿站起来,因为坐太久腿脚发麻,踉跄两步才稳住,他拍了拍昏昏涨涨的脑袋,慢慢地、慢慢地朝兰室行去。

      见玉思缘缓步走进来,挽陈起身迎上去,一面替他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一面焦急询问道:“如何了?”

      玉思缘按按她的手,拉她到矮榻面对面坐着,却不开口说话,眼神几经犹疑,沉痛和悲哀铺满眼底。

      挽陈莫名其妙:“思缘,你怎么了?”

      玉思缘抬眸看她,迟缓地道:“阿陈,策大人这次前来,告知了我关于你身世之事。”

      挽陈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当即定在原地,瞳孔不由放大,下意识重复他的话:“我的……身世?”

      “嗯。”玉思缘颔首,顿了顿,坚定决心般一字一句道,“你的父亲和姐姐业已去世,你的母亲是西凉王,你是西凉唯一的公主,秋云漪。”

      随着这名字从玉思缘口中念出,挽陈混沌的记忆似被一只手揭去幕纱,显示出它本来的模样。

      “皇次女秋氏云漪,天资俊秀,颖悟玲珑,堪负大任,赐号宁夷。”

      “小漪,”正式的赐封大典之上,身披黑底红纹华服的女人气质高华,牵着幼时的她的小手,垂眸温柔地对她低语,“以后你便不只是母皇的女儿,还是大凉唯一的储君,是将来的西凉王。”

      年幼的她抬首望去,女人的容貌在记忆里清晰起来,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清丽雅致。她弯了眉眼,脆生生地、掷地有声地回:“是,母皇。”

      原来,她曾经也是个被期待着的娇矜公主啊……挽陈怔怔的,不知怎的忽然就掉下泪来。

      玉思缘最看不得她哭,一时间慌了,急忙给她抹泪,颤声唤她:“阿陈?”

      挽陈从过去的场景中回到现实,握住他正为自己擦泪的手,问出了萦绕在心底的疑问:“策大人怎知我身世?”

      她没有怀疑这消息是真是假,方才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已佐证无误。她在意的是,玉思缘找寻了那么久却毫无线索的身世之谜,如何就被策芙轻易破解了?还偏偏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说出来。

      玉思缘把他跟策芙的面谈一五一十说给挽陈。

      “原来如此。”挽陈沉吟片刻,转而又道,“秋若翡究竟如何确定我就是秋……云漪?仅凭这张和西凉王相似的脸?”

      她对曾经的名字既熟悉又陌生,卡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这倒不知。”玉思缘惭愧道。

      两人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挽陈打破沉默,语调缓和轻柔,怕吵到他似的:“思缘,你想让我走么?”

      玉思缘定定看她许久,久到挽陈以为要这么过一辈子,他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像小孩子撒娇般带了微弱的哭腔道:“不想。”

      但下一刻,他又紧接道:“不过我知道,回西凉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附属物,我早该让你做出选择的。何况如今身世已白,你贵为西凉公主也该认祖归宗,我不会把你圈在身边,那太自私了。”

      颈边一热,竟是玉思缘掉下的一滴热泪,哭腔更加明晰:“可我舍不得……阿陈,我只是舍不得。”

      挽陈反手搂住他的腰,刚要说话,便又听见玉思缘说道:“你不喜欢小孩子我也明白。”

      “思缘,”挽陈从他怀中起身,盯住他的瞳眸,正色道,“盈枝是我们的女儿。我确实讨厌孩子的哭声,但她终究还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我身体的一部分。”

      玉思缘的眼底又浮起一片氤氲,唇角却向上翘起道:“阿陈,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真的。”

      “不过你还是要去西凉,”他定神凝视挽陈,“只有你和西凉王母女相认、继承皇位,有了和皇姐谈判的资格和实力,我们一家三口才有再见的可能。”

      继承……皇位?挽陈恍了恍神。入玉台之前她是艺伎,虽颇受人追捧,在阶级分明的大越说到底不过是个玩物,即便因为玉思缘飞身成凤,贵族圈子的公子小姐也看不太起她的出身。

      如今才得知自己的身世,立时便成了身份尊贵、不输玉思缘的皇室血脉,怎不叫人恍惚?

      “好。”她颔首应声。这次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她一定要抓到。

      玉思缘不知她心底所思,再一次搂她在怀中。

      五日后的晌午,越凉边境,十里长亭。

      天气严寒,大片大片的雪纷扬飘落,冻得人骨头发疼。

      数十名衣容整肃、手持长枪的虎贲军人立在亭外,不顾寒风,气势逼人。不远处的路边,两驾绘有朱雀家徽的马车相对停靠,车夫、侍从等安静候在车旁。

      亭内,横舟站立于石桌一侧,为在场的策芙、挽陈、玉思缘依次斟上热酒,完毕后笑眯眯地退了出去,留三人叙话。

      酒香随热气弥漫长亭,气味甘冽,是明锡阁怜香伴特有的香气。

      “圣上国务繁忙,差臣来为公主送行。”策芙举起酒杯道,“听闻公主和郡王喝过芙酿的怜香伴,实乃芙三生有幸。请。”

      挽陈、玉思缘亦举起酒杯还礼。

      策芙仰头饮尽,放下酒杯起身:“夫妻分离,自有许多体己话说,芙便回避。”

      玉思缘见她出亭走到军队前头站定,回首看向挽陈:“阿陈……”

      却不说了。

      挽陈笑得温柔,眼底却含着说不出的哀伤:“我走之后,你要常去看望盈枝。”

      “嗯。”

      “照顾好自己。”

      “好。”

      “别跟你皇姐硬呛。”

      策芙投来视线。

      “……我明白。”

      挽陈长叹一息,朝上望了一望,强行忍住眼泪道:“此去不知何时再见,我恐怕不能听盈枝唤我一声母妃了。这个给你。”

      她拔下青丝间一支玉簪交予玉思缘。

      这流苏玉簪由碧玉所造,通体翠绿无一丝杂纹,品貌上等,世所罕见,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此乃殷娘所赠,伴我多年。见此碧玉簪如亲见我。”挽陈道,“你和盈枝想我的时候……就看这簪子罢,思缘。”

      玉思缘把碧玉簪好好收进衣袖,含泪点头:“一路小心。”

      两人站起身来踱步向马车而去,都希望小路长些、再长些,长得能走完一生。

      玉思缘伸手给挽陈一个支力,扶她上了即将远去的那驾马车。挽陈打着帘子低头看他,定定的,似乎要把他刻在眼里、记在心上,许久,她在玉思缘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话语也极轻,仿若未闻:“思缘,珍重。”

      帘子落下,遮挡了佳人清冷出尘的绝世姿容。玉思缘顿在原地,沉默地凝望马车缓缓离开,直至看不见丝毫影子。

      他长久地立着,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只要一直等待下去就能等回心爱的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策芙走到他身边,没有半分声响似的,跟在她身后为她撑伞遮雪的横舟脚步也轻。

      “郡王。”

      他默然转身,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几步,他顿住回头看策芙:“策大人,阿陈会平安抵达西凉,对不对?”

      策芙道:“公主有圣上国书为证,郡王且放心,那国书上并无对公主不利的讯息。”

      玉思缘抬头仰望天空,毫不在意寒风夹杂雪片割在脸上的剧痛,扯动嘴角:“数十位虎贲军押送,皇姐当真看得起我。”

      “郡王错了,”一直跟在最后未曾开口的横舟道,“押送您的只有五位,其他人都是被吩咐负责保护策廷尉的。”

      “什么?”玉思缘一愣,看着策芙和横舟继续往前走。

      “虎贲军的首领,是我。”

      嗓音清透如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幽幽地回荡于四方天地。

      大雪将身披雪狐皮斗篷的倩影涂抹得模模糊糊,策芙驻足回眸,容颜如画,白皙近乎苍白病态的脸被雪映衬得格外惑人。

      她眼神清明,似笑非笑——那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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