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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艰难交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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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蜜没有猜错。
那封神秘的信果然极不寻常。那上面,赫然用鞑靼可汗的口吻写着对李寻欢的钦慕之情,和对他的遭际的同情。
信中,“可汗”竟称他早从关天翔那儿得知李寻欢早年离开中原,是出于对国君腐朽无能的不满。若是李寻欢肯北上出关,定当拜他为上卿。
杜慎德本来心里高兴得很,以为掌握了李寻欢勾结鞑靼的最直接的证据。而定朔王爷素来知道李寻欢和反贼关天翔走得很近,因此从未放下对李寻欢的猜疑之心。
如此一来,岂不是在王爷面前邀功的好时机?
可临近王府时,又隐隐有些不安,他愈发感到此事非同小可,雁门关一战,早已使得李寻欢在圣上的心中非同寻常。
若是自己如实上报,一旦触犯龙颜,自己恐怕难免要被牵连;若是隐瞒下来,岂不坐实了欺君的罪名?因此不觉将小人得志之心收敛了许多,只想着快些将这个烫手山芋推给王爷。
定朔王翻来覆去地看了那封信许久,眉峰渐渐聚拢,眼眸中渐渐积起了阴郁之色。
杜慎德见他一言不发,惧得大气也不敢喘,甚至连抬手擦一擦额上的冷汗都畏手畏脚的。
许久,王爷终于开口道:“杜尚书……”他故意将音节拖得很长,尔后颇有玩味地欣赏着杜慎德被吓得手脚互搏的模样。
欣赏够了,才悠悠道:“今日你可见着了李寻欢?”
杜慎德期期艾艾道:“启……启禀王爷,微臣本来就要查案到李寻欢的住处了,可龙小云那小子却死活不让微臣进去。再后来,微臣找到了这封信,便匆匆赶来了。”
定朔王刮着茶杯中的浮沫,头也不抬道:“龙小云为什么不让你进去?”
杜慎德道:“他说,龙夫人也在里边,不方便。”
王爷将茶杯盖好,放在一边,挑眉道:“你是说,李寻欢和龙夫人住在一块儿?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他仰头大笑起来。
止住笑后,他又道:“可惜现在不是品鉴这桩奇事的时候。杜尚书,你现在就去,把李寻欢请来。”
杜慎德正欲答应,定朔王忽然一挥手打断道:“若是请不动,抬也得把他抬过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会经历这样一段日子。分明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却坚信自己已经长成大人,也确信所有人都会如待成年人般敬重他们。
此刻,格日勒塔娜正在宫城之中,反复模仿着父亲的语调姿态,在三叔面前可千万不能短了气势。
她虽立在这本不属于鞑靼人传统的建筑之中,可她的目光却飞过半开着的雕窗,轻盈地落在那曲折迂回的小河之中。
祖母在世时曾经对她说道:“河流是蒙古人的血脉。”她清楚地记得这句话,正如她不会忘记祖母曾不止一次捧着她的小脸感叹,她和父亲小时候是多么相像。
她时常在小河边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反复咀嚼着祖母的话。年幼的孩童不知血脉为何物,可她丰富的想象力却告诉她,既然和其他蒙古人同饮一江水,那他们身上又怎会流不一样的血?
正如她对这种解释深信不疑一样,她也相信自己会成长为和父亲一样的英雄。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年幼时和男孩子们比赛摔跤的时候,也许是很久之前她的箭第一次全部稳当地停在靶心上的时候……总之,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她的目光从不满足于眼前的金帐、皇宫,她认为自己必定属于更远处的草场,也许,她会和父亲一样弯弓射雕;也许,她会和父亲一样指挥着千军万马。
可她却不得不将对远方的遐思搁置一边,将所有精力用在近日发生的各种不祥之事中。
她清了清嗓子道:“三叔,格日勒塔娜代父汗探望您。”
关天翔,不,现在应该称他为额日德木图了,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依旧如一尊神像一般端坐着。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踱步至门边,背对着格日勒塔娜,漠然道:“哦?他身体好些了?”
他的语气十分冰冷,听不出任何情感,可格日勒塔娜分明从其中听出了挑衅的意味。
她望着三叔的背影,道:“怎么?三叔不希望父汗醒来吗?那三叔岂不是得待在这儿一辈子了?”
三殿下微微转过头来,睥睨着自己十五岁的侄女,冷笑道:“公主这么套话,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他盯着格日勒塔娜燃烧着怒意的双眸,悠悠道:“公主都发话软禁我了,难道我还猜不到公主的心思么?”
格日勒塔娜一时语塞,的确,三叔轻蔑的态度让她大为恼火,可她已经打草惊蛇,无法再轻举妄动了。
她太心急了,竟然说出这么愚蠢的话。
她不禁大为懊恼,急忙找个借口搪塞道:“三叔莫要多虑,让三叔暂居此处是父汗之命,格日勒塔娜不过是奉命行事。”
额日德木图摆了摆手道:“好啦,三叔怎么会为难你一个孩子!也许我过去的确对大汗有些冒犯,可醒来后我忘记许多事了,还望公主莫怪。”
绝情回魂丹,虽回魂魄,却断恩情。三叔,你是真忘记了一切吗?的确,手足反目,兄弟阋墙,本非人之所愿,可格日勒塔娜却不信,他真的会忘却那些钩心斗角的几十载。
可这次她没再追问。她心中已有了答案,她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城府还和三叔差得远呢!
于是她只得暂时离开了三殿下的住处。前脚刚踏出门,她的面色立马阴沉下来。
三叔,我倒很想看看,你是如何栽在一个“孩子”的手里的!
她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走入了父亲的住处。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愁容满面的布日古德。他见姐姐走了过来,忙站起身来道:“阿姐!你来了!”
格日勒塔娜问道:“阿妈呢?”
布日古德答道:“阿妈照顾了父汗一夜,我让她歇息去了。”
格日勒塔娜握住了父亲的手。那只手曾经是宽厚而温暖的,能够稳稳地接住被烈马颠下来的她,也能够将她高高地抛到天上。
可现在,这只手却失去了温度。
格日勒塔娜只觉喉间发苦,不由地将那只枯柴似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阿姐!”凝神之际,布日古德的一声呼唤将她拉了回来。只听他道:“阿妈似乎哭得很伤心,你去劝劝她吧!”
格日勒塔娜应了一声道:“你先去吧,我随后便来!”
布日古德走远后,她俯下身去,在大汗耳边轻声道:“父汗,您放心,格日勒塔娜绝不会让您失望!”
冷香小筑内正笼罩在一片浓雾愁云之中。
林诗音红着眼眶,手足无措地拉着龙小云道:“小云,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万一杜慎德发难,把你李叔叔关进大牢里,他身体这么差,要是……”
她忽然用手帕掩住了口,再也说不下去了。
龙小云也十分茫然,王爷态度的陡然转变证明了他们之前的猜想,他只得安慰母亲道:“母亲莫急,容孩儿再想想,眼下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林诗音长叹道:“先莫要让你李叔叔知道。”
龙小云正要答应,却见李寻欢一身白衣从屋内走出。经历了昨夜的折腾,他依然难掩疲惫,脚步也有些虚浮。
他将手轻轻的支在门框上,从容地笑道:“不必瞒着我了。既然王爷他们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就让我去会会他们吧!”
林诗音赶上前扶住他道:“就不能多等一会儿吗?至少再休养些时日。”
李寻欢轻轻地覆住了林诗音颤抖的手,摇了摇头道:“只怕是等不及了,最好不要同官府之人起冲突。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他几乎是从咳嗽之中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龙小云垂着头立在一边,心中颇不是滋味。他很想激动地同李寻欢辩论道:“李叔叔,难道你一定要让我们娘俩欠下你的深重人情债吗?难道我龙小云一定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可是他没有开口。他已无地自容。
他只觉得,李寻欢真诚清亮的双眼将他的内心衬得愈发丑陋。他实在显得太自私了,只担心自己作为一个男儿接受恩惠未免失了面子,却从未认识到男儿的责任究竟为何物。
尊严自然不在于别人如何评说,而在于自己的所为是否问心无愧。
李寻欢知道尊严为何物,因此他甘愿像泥泞一样,忍受着冷眼和践踏,却始终坚持他心中的道义。
龙小云默默地看着母亲扶着李寻欢走到了庭院之中。
见李寻欢如此决绝,林诗音不禁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拗不过李寻欢,便道:“表哥,你一定要小心些。”
李寻欢笑道:“自然是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他忽然回过头去,用十分诙谐的语气悠悠道:“小云,王爷不是说就是抬也要把我抬过去吗?那么请你去转告杜慎德,在下病后行动不便,得让他用八抬官轿来抬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