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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前世—寒露—火光冲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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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骤然炸起,闪烁的大团火光扑向王婆婆的后背,朝浥冲上前护在后面推着惊慌失措的王婆婆往外跑。
火焰燎着了朝浥的衣服,鞭炮似的在朝浥的背上啪啪炸开。朝浥一把推开王婆婆,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扑灭身上的火。
“嘶——”
白萧还没敢抬起头,慆濛已经消失在原地。
“知凡,你别动,我来灭火!”
“先灭再说。”
朝浥忍痛接过王婆婆打出的井水,用力往厨房里泼去,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满脸通红。一举一动间,似乎都能听见后背的水泡炸裂。
白萧止住了慆濛施法的动作,慆濛感觉嗓子被堵住了般,心悬在半空,手下生力将朝浥拉到一边,自己和白萧忙着灭完火。
“怎么回事?”,慆濛看着背靠墙角的朝浥疾声道。
做久了神使,慆濛固执地讨厌意料之外的、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怪我怪我,弄倒了面粉。”,王婆婆靠在王爷爷肩上喘气,听见慆濛语气里满是不快,猛地直起身解释道,她自己的衣服也被烧焦了一层。
“没事,火燎了一下。”,朝浥向前一步,压抑着喉咙呛烟的不适平淡道。
火烧透了青鸾色的外袍,烧穿了里衣,红色狰狞的伤口和水泡隐在破烂的衣服下,只有红星点点浮于表面。
朝浥以为慆濛没看见,然而苍白的嘴唇、无神的目光、脑袋上细密的汗珠早就暴露得一干二净,慆濛眉头紧皱,语气稍缓和地问:“王婆婆没事吧?”
“我没事,主要是知凡啊。”,王婆婆踉跄两下没站得起来,担忧地直直盯着朝浥。
“我带他回去看看,别担心。”,慆濛的手臂环着朝浥的后腰,转头对白萧说,“你看好王婆婆,我们先回去。”
“好。”,白萧忧心忡忡地将两位老人扶回房间。
慆濛避开朝浥的后背,眨眼间回到了祁云山山顶门口,长距离的传送会加剧朝浥这类半人躯体的伤口撕裂。
朝浥身体僵硬,呼吸时有凝噎,痛得“嘶嘶”直呼冷气,自知瞒不过慆濛,便任由慆濛搀扶着往温末阁走。
“师尊叫你们过去。”,清明拦在了祁云山山顶门口。
“我先给他疗伤。”,慆濛面色不善地回道,冷冽的气息隐隐突破周身宁静。
清明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说:“师尊叫你们先过去。”
慆濛与朝浥对视一眼,一个心烦意闷,一个散漫不屑。
朝浥回头扫了一眼清明,幽暗黝黑的眼珠泛着一股冷意,他以为祁云山多善类,如今看来清明非我类。
“师父。”,朝浥勉强跪了下来,看在慆濛的份上。
“摇漾城王氏的死是你干涉的?”,苍穹在中庭木屋等候多时,转身间猛地一挥宽袖,眼神中带着暴虐的狠厉,脸上刀刻般的纹路凝积在一起,神的面容中竟见一丝恶相。
神做久了,苍穹更固执地厌恶意料之外的、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什么?”,朝浥猛然抬头,袖风刮过,他差点向后倒下去。
“师父,是我没有向师弟提及神使法则,请师父责罚。”,慆濛收回虚扶朝浥的手,立刻拱手作揖揽过罪责。
“呵”,苍穹不屑慆濛的解释,“你既在深池泡了这么多天,已然同化成神使前身。神使,不问前世,不问今生,不问来世,不问不干涉人间事,不能犯错。别管是王氏、李氏还是你朝氏,都不准再过问干涉。慆濛心软,不愿教你。”
苍穹弯腰从上而下贴进朝浥的脸,狠厉地问:“本尊亲自教你这些道理,你可明了?”
苍穹气焰太盛,难以直面的戾气钉住了朝浥的眼珠,撕开朝浥的皮肤,灌入霸道的真理,不容挣扎,不容退后。
就在慆濛准备帮他答话时,朝浥木然开口道:“明了。”
苍穹直起身,勾唇冷笑。
破例带上山的人,虽是强加的神根,但也要学会神的规矩。
“非要我这样吗?”
非要我丧失本性,丧失灵感,冷若冰霜吗?
苍穹的冷气褪去,后背烧灼的痛感迅速浸染每一根神经,烧得朝浥人都乱七八糟。
苍穹直直地将“非要”二字钉入朝浥的魂魄里,魂里的火烧得更高了。
“师父……”,慆濛轻轻叫唤,在剑拔弩张里提醒苍穹朝浥作为人的脆弱。
“回去吧。”,苍穹明白慆濛的意思,淡声道,“你不准给他疗伤,这是打破法则的惩罚。”
慆濛起身的动作一顿,按下了对视苍穹的冲动。
神使法则如此,朝浥身上的世间因果,慆濛也碰不得。
朝浥死死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下山时,太阳高升,热气尚存,再回温末阁已渐进傍晚,血红落日晕染干净的蓝天,给深山镀上一层虚饰的黄金,映出地上的惨寂。
慆濛没有叫白露,他沉声轻轻剪开朝浥衣服,血色凝固的布料呈现黛色,粘在伤口,撕扯间,朝浥止不住地颤抖。
朝浥趴在床上,手扣着床栏,颤声问:“不是不准你给我疗伤吗?”
“不准用法术罢了,这凡间的法子好得慢,能磨得你更明了点。”,慆濛不露声色道,他用清水细细地擦拭血迹,白皙无暇的手与破损的后背鲜明的对比。
朝浥后背的伤比他想得更重,一大块烧伤,皮肉焦黄,烧伤的上下左右有三个大水泡,两个小水泡,满目红成一片。
朝浥眼珠一转,适时提起别的话头:“我好像知道那火会烧起来,下意识就挡上去了。”他不想直面苍穹的霸权和凶戾。
“你能预见到?”,慆濛手中的白布停顿一瞬,没有因为朝浥的新话题而放松。
“就那么一瞬间有那种感觉,看见王婆婆背后着火。”,朝浥不甚在意地答道,有这感觉也好,至少他护住了王婆婆。
慆濛的脸色更沉了。
在祁云山不过三十六天,便已能不借助铜钱、龟壳预见短暂的未来。如若这不是巧合,苍穹盛怒情有可原,毕竟苍穹不会偏向一个轻易泄露天机的人或是神。
而朝浥,因为无知和隐瞒失去一切,终于也要因为无知和隐瞒而生出预知能力了吗?
“以后预见到就先告诉我。”,慆濛用指尖抵着毛巾细细地擦拭烧伤周围的黑灰,自然而然地将朝浥纳入自己的范围。
朝浥背部绷紧一瞬,喘了两口气缓声道:“你为什么照顾我,你不应该像清明一样吗?”
苍穹为天道,公平而无情,清明连天道的傀儡都算不上,而慆濛……朝浥看得见慆濛的不忿。
“这儿疼得厉害?”慆濛随即停下擦拭的手,喉咙一紧。
“有点,是烧焦了嘛?好像都闻见肉味了。”,朝浥放开紧握床栏的手,玩笑似的问道。
慆濛垂下眼眸,不买朝浥恶劣玩笑的账,更加小心翼翼 地擦尽血迹:“清明是没有灵魂的人偶,我是有精魂的神使——要上药了,忍着点。”
“嘶——”,朝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好似千万根针狠狠地扎进身体里,千万个锤子敲打骨头,万般难耐,紧握床栏的手指关节发白,嘴里漫开血的腥味。
“咬着。”,慆濛塞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到朝浥嘴里,“坚持一下。”
上药须得细致,方方面面都得涂到,这过程异常漫长,慆濛的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直到结束,躲着朝浥的视线擦了擦汗,拿走了朝浥嘴里的白布。
白布上有血迹,慆濛轻叹,将血色叠在里面,眼不见,心不烦。
朝浥呼哧呼哧地喘气,胡乱地在枕头上擦掉疼痛逼出的泪水。本是外伤,现在肺和胃也一起烧灼起来。他喝了口慆濛举着的水,润湿干燥的嘴唇和喉咙,顽强地转移注意力:“唔——可是你也怕苍穹。”
“有错当罚,我只是在为我没有教导好你自责。”,慆濛违心地应道,关了窗户,生起炭盆,拿着丝织罗扇坐在床边轻缓地扇风。
“为什么是我?你知道吗?”,朝浥意图扭头看慆濛的表情,尝试几次失败便作罢,顺从地直直趴在床上,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猛跳的心脏恢复正常。
朝浥后背全露,身体受损,受不住祁云山顶秋日寒风,炭火一起,全身暖意渐起,后背受着罗扇微风,丝丝凉凉减缓焦灼。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师父和你之间的过节。”,慆濛淡声说,“神使,不问今生,不问来世,自然也不会问你的。”
慆濛不是朝浥,慆濛直面那些伤痕,不由庆幸自己不似苍穹,他会感到遗憾,亦会不忍。
“你为什么不教我这些?”,朝浥头埋在枕头里,闷闷地问,“还想喝水。”
“非人的法则吗?”,慆濛将茶杯举到朝浥面前,理所当 然地说,“你现在还是人,不是吗?”
“你一直遵守这狗屁法则吗?”,朝浥骂着粗口。
慆濛扯嘴一笑,坐回朝浥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法则不愧为法则,他单单从白萧嘴里知道了一点朝浥的故事,便已心神不宁。
朝浥似乎听见慆濛“嗯”了一声,抬头深呼了口气:“可苍穹说你要自由,才搬去别的山。”
慆濛眼里翻上冷意:“现在还是在祁云山住着。”
朝浥了然,慆濛在告诉他反抗无用,但朝浥仍不死心地问:“你下次带我下山,我能留在茶楼不回来了吗?”
“不能。”,慆濛清晰地答道,“你会被师父杀掉,永世不得轮回。”
朝浥不以为然地嗤笑。
慆濛反应过来,被苍穹杀掉或是不得轮回或许才是朝浥心之所向。他的心思一动,若无其事道:“我也会被杀。”
朝浥果然没有再笑,连累别人就不好了,尤其是自己奉上大部分感激情谊的人。
朝浥在床上趴了七天,将就能直起身,起身的第一件事是要慆濛带他下山,他感觉不对。
慆濛沉默着拿来观世镜。
王婆婆在三天后死在买菜的路上,被过路的跋横官兵当作时疫感染者当场杀死。
朝浥在观世镜里看到王婆婆的死亡,观世镜里霎时充满肉块、血河、吵嚷的人群和细长簪状的剑。
慆濛当即拂袖抽走观世镜,朝浥仰天大笑许久,直到笑得嘶哑,笑得干呕。
在万事万物进入下一个节气的当口,苍穹的目的达成了——朝浥的眼里看不见三岔路口,也看不见壳了,只有一条暗黑的路无所顾忌地摆在他的面前。
没有痛苦的是神,朝浥已经拒绝所有痛苦的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