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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前世—寒露—白萧掉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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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祁云山的第三十六天,慆濛如约带朝浥下山。
进入寒露,热气渐退,寒气渐生,落叶随风飘飞,“啪嗒”一声坠在路人脚边,布满风尘的面孔上露出惊恐神色,朽木般拖着撕裂的裤脚匆匆走开,路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落败的腐烂气息。
慆濛环着朝浥的胸口,快速掠过摇漾城的街道,直接降落在庄春茶楼门前。
满目苍夷,朝浥难免触景生情。
各家各户大门紧闭,庄春茶楼是为数不多开着门的。
慆濛推开半开着的门,“吱呀”一声,坐在大堂里的白萧手一抖,拨错了一粒算盘珠,抬头震惊在原处。
慆濛一记眼刀连同一句密语甩过去,要白萧在朝浥面前不点破他们的关系。
白萧猛地眨眼,深吐一口气,整理好表情,欣喜若狂地叫:“朝浥!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
慆濛又一记眼刀,白萧瞬间刹住堪堪流下的眼泪,顶着慆濛满脸不悦上前紧紧拥抱朝浥。虽然白萧见惯生死,但兵荒马乱,世道浇漓,茶楼从人满为患到门可罗雀,从战争后熟人纷纷离散到见到战争前的故人,偏爱世俗的白萧也忍受不了这份孤独,真情实感地抱住了朝浥。
更何况朝浥的身后站着慆濛。
“我去了一座山上,现在挺好的。”,朝浥想不出怎么解释这离奇的经历,还好白萧没多问。
“现在睡得还好吧?”,白萧笑问,暗指朝浥夏初日夜酗酒。
“你怎么知道?”,朝浥挑眉奇道。
“……”,白萧一时语噎,“猜的。”
他总不能说出朝浥身上有慆濛安神香的味道。
“啊,对了!兴定朝起义不断,小鱼、陈浔,还有其他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我和王婆婆了。”,白萧拉着朝浥,向后院方向叫道:“王婆婆!朝浥,不对,温知凡来了!”
白萧心里一顿,看到慆濛没有面露惊诧,稍稍放心下来。
“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急促,一双粗粝的手撩开通向后院的门帘,“哟!真是知凡,你这孩子去哪了,一声不吭的。”
“我去了一座山上,有师傅收留我,吃穿不愁,山上的同门待我很好。”,朝浥弯腰抱了抱苍老许多的王婆婆,多说几句让王婆婆放心。
“那就好,过得好就好。”,王婆婆老泪纵横,尤其白萧告诉她几个月前是温知凡请他让王婆婆住进茶楼,“这位是?”
王婆婆转向慆濛,叹道这小伙子生得俊俏,一身淡青长袍,身材挺秀,肤色晶莹如玉,深黑色长发垂在两肩,微垂头颅,微笑地看着王婆婆。
“这是我同门师兄,叫慆濛。”,朝浥推了推慆濛。
慆濛拱手作揖,谦谦君子做派。
白萧抖了两抖,低着头默默别开视线。
王婆婆点点头,拍拍朝浥的小臂:“还是那么瘦,阿婆 给你们做好吃的!”
“婆婆,我跟你一起去。”,朝浥使了个眼色给慆濛,帮王婆婆掀开门帘,走去后厨。
朝浥贪吃零嘴,祁云山上只有没有口腹之欲的两个神仙和人偶,好容易下山,他得补补。
“你跟我来。”,趁着王婆婆跟朝浥离开,慆濛小声叫走了白萧。
两人走到后街小巷,慆濛在周边开了小结界,以防朝浥找到。
“神使!”,白萧重重跪在地上,胸口几乎贴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触犯了慆濛的底线,不敢再朋友般直呼慆濛大名。
“你明知道朝浥年龄小,心智不够成熟,身份也受限,你还是让他买下了茶楼,就是看他管事不多,简单易骗!朝浥在茶楼无缘无故消失这么多天,你既没有找他,也没有去祁云山问我。”,慆濛垂眸看着跪成一团的白萧,疾声厉色道。
“不……不是的……”,白萧连忙否认道,他没想到朝浥能上祁云山,也没想到朝浥会与上慆濛。
“你也不必否认。这些年我是纵容了你,送了你身上的风筝线,让你能找朝浥这样的甩手掌柜,一人独占茶楼,贪得无厌,在世间忘了本性。”,慆濛呵斥道,白萧的记忆里慆濛是第一次如此气愤。
“……神使息怒。”,白萧在其他人面前八面玲珑,在慆濛面前笨嘴拙舌,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白萧是慆濛的第一个人偶,每天来回于祁云山和地府之间,做着和白露一样的事情。
慆濛虽苍穹的一缕魂魄,一出生便被带上祁云山,从小在苍穹寡淡又冷静的情绪下长大,若想解算话本中的人心,他的资历尚浅,所以苍穹让慆濛常去世间当看客领略人心或跳下渊池进入世间历练。
白萧成了陪着慆濛领略人心的那人,庄春茶楼也在那时建立,用于歇脚和听到更多人来人往的故事。
然而,神使的人偶沾多了世俗的灰尘,即使再有神性,也无法抵制欲望的诱惑。在白萧陪着慆濛的第一千个年头,白萧提出了留在世间的请求,享受世间对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控制欲、对洞察人心的兴奋感、感获得金钱和权力的成就感。
慆濛答应了白萧的请求,捏出了白露,提出了条件。
他要求白萧必须以买卖茶楼的名义在世间再找一个活人,与白萧同理茶楼诸事,让白萧既有可变更的伙伴,也被不同人心的活人牵制行为。
慆濛这些年给了白萧极大的信任,他不关注找到的活人是谁,只要茶楼契约上的买方一直有名字,慆濛就没再过问。
白萧能用的法术有限,但足够他以茶楼为锚点驰骋于世间,一切欲望皆可由茶楼旁逸生出。世间的尘土会将欲望刻入骨髓,随着时间不断增长变异,直到困住心绪,由无欲生出欲望,由纯善生出恶意。
茶楼第七十八任契约买方身殁,白萧再也不屑于被茶楼活人掌柜限制,于是第七十九任束发掌柜朝浥上任。
朝浥年轻,虽有新奇想法,但更多抱有学习心态,对白萧万般崇敬,言听计从。白萧也看重他碍于身份,无法出面管事,方便自己掌握大权。
然而,面对解算人心的神使,捏造自己的主人,相处了五千多年的朋友,白萧对慆濛的斥责,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朝浥如今被师父定为祁云山神使,暂不管理茶楼事宜,你最好好自为之。”,慆濛冷声警告。
明面上朝浥仍在买卖契约上签有名字,但慆濛实际已回收茶楼的所有权。
文书限制约束的是沾染上尘灰的人。
“是,一切由神使安排。”,白萧恭敬答道。
“他不知道我和茶楼的关系,懂吗?”,慆濛在收了结界之前压低了声音说。
白萧愣怔,其实您在结界内可以正常声音说话的,这是有多怕被朝浥知道。
“我明白,朝……他不喜欢一无所知。”,白萧被迫低声说。
慆濛“嗯”了一声,不闻不问是神使长存的法则,但他一瞬间的迟疑和微眯的眼睛已经出卖了真实的想法,下意识的反应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时刻注意慆濛言表的白萧捕捉到了,为保自己,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朝浥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朝廷抄了家。”
慆濛皱起了眉眼,顿了一下说:“起来说话。”
白萧松了口气,暗暗奇道神使当真打听起他人之事。
慆濛为自己找了借口,苍穹要杀朝浥的戾气,那他总要知道戾气从何而来才能开解。
白萧告诉他朝浥是怎么欢天喜地地回家,朝家是怎么一落千丈,朝家人是怎么死在朝浥眼前。慆濛已全然忘了找借口时的勉强,他只是突然理解朝浥在祁云山上不多闻多问是真的不在乎活着这件事情。
“属下无能,朝家落败至今无力助朝浥……使翻案,请神使责罚。”,白萧抱拳,声音铿锵有力,极力表明自己并未使用法术干扰世间。
慆濛冷冷瞟了一眼得了便宜卖乖的白萧,丢下一句“知道了”便走出结界。
后厨,朝浥坐在小板凳上,与王婆婆和王爷爷聊得正酣。王爷爷话少,说了几句便回房,王婆婆不知道朝浥通过观世镜已经知道他们的经历,一五一十详细地讲述陈浔最后笑着死去,张小鱼极力保护妹妹,死在茶楼的人的尸体被军队收走统一焚烧。
茶楼最难的时候,朝浥在祁云山闹着脾气。
朝浥低落地看着自己素净云纹袍底和王婆婆沾灰的粗布衬裙,愧疚地一言不发。
“你这时候回来也好,早些时候那疫病没结束,你回来也不安全。”,王婆婆搅动冒小泡的豆沙,安抚道,“但就是你要走,也合该与大家伙儿说一声,我们翻遍了茶楼、西庆街和南汴街,都没找着你。”
“……是,是我错了,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好好与大家告别。”,朝浥委屈又不甘,若不是苍穹,他应该与茶楼伙伴共死。
“不说这个了,你在哪座山上啊,离这远吗?”,王婆婆往锅里放两勺糖,搅拌两下,盛出锅。她不是真心责怪朝浥,只是告诉朝浥有人在意他。
“在祁云山,离这有点远……吧。”,朝浥支着头,眉宇间夹着疑惑,慆濛带着他从祁云山飞下来的,看见几个州府、两条细长的河流、不以计数大大小小的湖泊和山头,所以他着实不知距离远近。
王婆婆衣袖带倒了面粉罐,没顾得上收拾,回头笑道:“那我多做些糕点,你带回去——”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