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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8我本良家女 ...

  •   方六梨看着眼前不住打哆嗦的女鬼,知道她流连人间太久,鬼气渐弱,受不了自己院里月光为灯油的油灯的照射。

      方六梨忙起身,三下五除二将院里的灯笼全部熄灭了,月光温柔的铺在院子里,抚摸着对坐在一起的两位女子。

      “好多了,颖娘多谢仙姑。”

      方六梨点了碳,温上了一壶茶,问道:“你胳膊是让封河砍伤的吗?”

      颖娘摇摇头,对着方六梨温柔一笑,这笑容娇媚,倒不知是练了多久,练的如此熟练标准。

      “我方才着急许愿,只记得在院子里还是好的,是来定界阁的路上不知在哪里碰了一下,竟然就断了。”

      方六梨惋惜道:“若成鬼之前,无论受什么伤,来世都可弥补,唯独成鬼之后,再伤再残,转世也补不回来了。”

      颖娘这才有些难过,急问道:“所以奴家来世只得一只胳膊?”

      方六梨道:“可怜一个弱女子,来世只得一只胳膊确实可惜了,但是来定界阁了,我就可以帮你一个忙,你若愿意,封河带你走的时候,我可以给你种一只胳膊,再用丝线缝上,来世伤疤就长成了,到时胳膊虽不便利,总好过没有。”

      颖娘眼里包上了一包泪,低着头咬着嘴唇,最后坚定地摇摇头道:“难得来一遭,不能求这等小事。”

      方六梨诧异道:“你一女子,生在这等时代,四肢健全身体康健关乎到你一生的命运,在你这算是小事?”

      颖娘苦笑道:“仙姑说笑了,奴家上一世,受过世间各种折磨,早已经习惯了。”

      “那你危机关头叫我回来,到底是要求什么?”

      颖娘道:“求仙姑救救张家官人。”

      真是有意思,方才封河收鬼,九死一生之时,颖娘没有求,偏等到张秀才有难了,急赤白脸的求到了定界阁,心念之大竟然让她一步路都未走,平地生了西风,竟然也将自己硬生生拉了回来。

      方六梨道:“他是你什么人?是你生前的丈夫?”

      颖娘笑道:“上神说笑了,奴家不过是一个听过张家官人读诗的人而已。”

      话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她死那一年十七岁,十三岁被舅舅卖进青楼,从小什么场面没见到过,挨客人的打,挨老鸨的打,挨龟公的打,除了脸一直都是好好的,身上每一处地方,都挨过毒打,打的最多的是脚心,打的血肉模糊,流血化脓,走不成路。

      这是青楼惯有的手法,脚伤不耽误接客,还能让姑娘走不出那里。好在那时候年少气盛,硬是能抗着一口气,若是长到现在这个年岁,估计早就一脖子吊死了。

      十六岁那年碰到了一个行商买草鞋的,说是心爱她,许诺要娶她,千恩万爱的在她房间待了十几天,她现在已经想不清楚自己当时有没有爱上那个商人了,不重要了,她虽半信半疑,却也愿意一试,就拿出私房钱,让商人做本,出去赚钱,赚了钱给她赎身。

      事情不能说不顺利,商人鬼精,买通了那里面一个倒夜香的小孩,隔三差五让小孩给她送信,她真心在等,约定的日期也没到。

      只是天意弄人,中间一场大火,将那青楼烧了个干净。

      “你是被烧死的?”

      “不是,”颖娘狡黠地一笑,浑身一拧,变成了浑身湿透的模样,“大火烧起来了,眼见跑不出去了,我害怕烧到最后烧成一团焦肉,难看死了,我就提前跳到了水缸里,把自己淹死了。唯一可惜的就是,”颖娘拿袖子擦脸,“当时火烧起来的时候是在陪客人喝酒,衣裳半敞着,当了鬼,没人给我烧件衣服,我就只能终日里以这幅放荡模样见人。”

      “那便是从出生到死,倒霉透了的一段人生。是谁给你写了这样的命数,缺了大德了,你不该来我这跟我说话,你合该指着天去骂骂娘,不然就去找冥王理论理论,揭下这些人的脸皮,看看这些大爷们有什么脸高高在上,腆着脸说慈悲众生。”

      颖娘闻言,面上生出几分落寞,然而很快,她又换上了笑脸:“是活的潦草了些,但我总对自己说,好运气都在后头,结果死后,竟真得了几十年安静日子。”

      身死之后,颖娘倒也没有什么怨气,就守着原地等鬼差来接。

      “可是当时死的人太多了,鬼差一直顾不上我,我在等着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哭声,不知不觉地就让吸引过去了。”

      颖娘见到的是小五,小五那年才七岁,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这么枉死了。

      颖娘夸张地拉长下巴感叹:“他真是比我可怜。”

      方六梨看着面前这个姑娘,轻轻地笑了。

      “小五子可怜,生下来就被亲爹亲娘卖了,从小认了十几个爹,最后被卖给了耍戏法的,跟着他们走南闯北的耍戏法,他们这些跑江湖的,全部身家都是一辆马车拉着,像小五子这样的被买来的小子,没资格坐马车,就躺在马车下的行李里面,成日里颠簸,动都动不了。

      小五子说路上最难忍了,身体不好的根本扛不下去,一起被买进来的小孩五年死了三个。小五子运气好,没被颠死,却在变戏法的时候出了个差错。那个戏法叫断头,拿真刀去砍小孩子,原本刀砍到脖子上之前,就换上木头假人了,那天机关卡了,刀就真砍到小五子脖子上了。”

      “素未蒙面能死在一天也算是一种缘分,我见他可怜,就拉上他一块儿等鬼差,可小五子说,他很想吃一口年糕,他生前从来没吃到过,我心里难过,带着他去人家铺里找年糕了,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我们错过了来接我们的鬼差,成了孤魂野鬼,飘荡了好几日,觉得浑身难受,小五子虚弱的就像一阵烟似的轻飘飘的,我估摸着我们怕是要魂飞魄散了,就想找个好地方去死。

      也不知道怎么飘过去的,只记得见了一个小院子,里面一个叫石头的鬼招呼我们,我们就去了,也不难受了,然后就在槐树哪住了许多年。凡间住久了,就舍不得走了,况且我、小五子,还有石头在一处,我们玩的好,都是鬼谁也不能算计谁什么了,更加没有人能欺负的了我们了,我们更加格外珍惜这样的日子。只有二十年前有一次,我们曾被一名鬼差发现,本以为这下势必要让带走了,谁知那鬼差说,他厌倦了当鬼差的日子,愿意放我们一马,冥界觉得他有错,就会判他入轮回了。”

      方六梨道:“原是这样,那鬼差既然有意放你们一马,必然会在生死簿上做手脚,怪不得封河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那你们又是如何和那秀才来往上的?”

      “我们一直住在他家院子里,井水不犯河水了许多年,那小秀才从出生就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刻苦是刻苦,就是迂腐,认死理,脑子不灵光,秀才长大后,屡试不中,人就变得神神叨叨起来,我们原没有让他发现的,是因为秀才经常在院子里念书,而小五子,从小就想念书,便每日都趴在院子里的大石上偷听,有一日听的入迷了,就现了型。”

      “那秀才竟然不怕你们?”方六梨想了想,“他还为了你们去杀鬼差。”

      颖娘也有些疑惑:“说到底奴家并不是很懂,只记得当年小五子现了型,我跟石头本想去吓唬他,但他在听说小五子经常听他作诗之后,竟然笑了,还伸手去摸了小五子的发顶,说什么,懂我者,鬼又如何,不懂我者,人又如何。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关闭了院门,昼伏夜出,成日里与我们厮混。”

      方六梨闻言,只觉得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嘴里苦的酸的都有,死了的惨,活着的苦。张秀才怀才不遇,知音难求,故以宁愿和鬼厮混,也不愿意和人来往。

      “仙姑,张家官人冒犯鬼差大人,合该受罚,可说到底,他终归是为了我们三个,白日里他接到仙姑符咒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藏刀在身上就是怕你们将我们驱走。我、小五子、石头,我们三人,早就死了,流连凡间这些年,过了这么多年无拘无束的日子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树妖的照拂了,如今冥界来客,我三人愿意回归冥界。只是舍不得张家官人,这些年,他都只有我们这个朋友,一朝亲友散尽,独留他一个已是莫大的折磨了,若让他再因我们白白受十刀刺身之苦,枉然惨死,对他都太不公平了,所以奴家求求仙姑,你救救张家官人吧。”

      方六梨听的入迷,故事已经讲完,方六梨长舒了一口气,将一杯暖茶递到颖娘面前:“先喝杯茶吧,此事难办,需容我想想。”她上下打量了颖娘一番,说道,“瞧你身量,太纤瘦了些,与我则不同。”

      颖娘诧异道:“仙姑怎的留心起这个了?”

      方六梨思索片刻,道:“无他,只是觉得我的衣裳你大约是不合身的,”这般想着,实在有些苦恼,然而忽而灵光一闪,叹道:“我怎么将她忘了。”

      说完,忙忙地回到了主屋,取出一身灰色粗麻女衣来,笑道:“这原是我一位故人的衣裳,她如今穿不得了,我拿来给你,你看你可愿意?不过便是件旧衣裳,样子也不好看。”

      那颖娘站起来身来,激动得有些哆嗦,勉强漏出一个笑来,眼眶里含上了眼泪,感激道:“仙姑说笑了,亏的是您不嫌肮脏,我哪还能挑挑拣拣。世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但我却觉得风尘旧衣,样式再新也是耻辱,能换上件寻常衣裳,才是我求之不得的。”

      这般说着,便欠身行礼,而后端庄地立在一侧,只等着方六梨给她烧衣。

      此后一身粗布灰衣,周身灰扑扑的,人却看着端正了起来,待衣上身,便听她哭道:“仙姑好神通,连我都不记得自己生辰八字了,故以张大官人几次想烧衣予我都不能成,如今多谢仙姑,只求离了那一身旧衣,下一世,能不再沾染上风月之所。”

      说话封河那边,十把短刀已经将那秀才逼到了墙倒,封河抬头要跟方六梨说话,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原站在院子半空中的方六梨不见了,封河一愣神,一道红光闪过,极短的一瞬间,封河就见那该死的方六梨突然挡到了张秀才身前。

      “阿梨!”

      封河变了脸色,已经掠出去要去抓刀。

      终究是慢了一步,随着齐刷刷的一声刀刺入绢布的声音,众人都沉默了一瞬。

      方六梨最先愣过来,抖了抖手中的插了十把刀的冥王黑衣,松了一口气,啧啧称奇:“不愧为冥王黑衣,确实坚固,冥王之力可弑神,除了这冥王黑衣,旁人估计是挡不住的。”

      “方六梨!”

      封河又喜又气,笑也不是气的不是,走过去狠狠地戳了方六梨脑袋一下才算解恨。

      现在人鬼之事俱休,只剩这颗槐树精了。封河收好葫芦,走到槐树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同于方才与方六梨的嬉闹,如今他换上了一张脸,不威自怒,周身黑气四溢,便如杀神。

      “妖界之事,向来是苍山管,如今苍山掌事的,是狐王长子赤尧,那小子是个人物,我卖他个面子,不会取你性命,但你私自养鬼,现在又开始食人,就不能容你,你没这么大的本事,身后有什么法宝,交出来吧。”

      那槐树开始不停的扭动枝桠,紧接着一阵巨大的撕拉声,槐树连根拔起,飞起一人还高的距离,封河二人查下望去,巨大的土坑里,正躺着一个衣着破烂的俊俏少年和一颗柿子大小暗黄色的珠子。

      后面的许多天里,定界阁里鸡飞狗跳的,正是方六梨在绞尽脑汁地给封河补衣服。

      封河说的对,这衣服里面已经没有诅咒了,她在定界阁门口挂了七八天也没招来一只乌鸦,后面被招来的封河又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

      好歹是看到方六梨在那十把刀割开的口子处绣了一副山河图的份上,再加上方六梨在院子里煮了一壶茶,甚至赔着小心在里面舀了两勺槐花蜜俩人喝了半晌才算化干戈为玉帛了。

      封河道:“我听闻铜精这两天又去张楼镇跑了两趟,槐妖一事还有后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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