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偲芳歌》贝利亚Belial

1、第一章

　　雷泽二年八月初九，缔华城内洒水除尘，遍挂彩绸，官道两旁从早上开始就挤满了手持花枝，翘首以盼的老百姓。
　　谁不知道今天是大破北蝗，被称为“龙将”的辰王凯旋之日？
　　就连当今圣上，辰王的兄长都亲率百官迎出城外，可谓隆恩浩荡，霎时间，天一门外红毯铺路，华盖云集，已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时至正午，阳光越发炽烈，一名离銮驾较远的文书许是耐不住热，稍稍往阴影处移了一步，接着便“咦”地抬起头来——
　　原来那突然多出来的阴影，赫然是一杆大旗，由八名并辔的骑士掌护，蓝底上一条银龙活灵活现，在阳光的照耀下，似要一飞冲天！
　　他一个激灵，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随群臣齐声道贺，“天佑大圣，恭迎辰王凯旋！”
　　没有人喊“平身”，他也不敢随便抬头，只能看着无数双沾满尘土的靴子和强健的马腿从他面前经过，直到后方传来圣上爽朗的笑声，才和其他人一起回身，簇拥天子的銮驾回城。
　　此时，华盖之下，大圣皇帝亚力士正亲切地拉着辰王的手，询问他一些战场上的情况，加隆都一一作答，不倨傲，也不谦卑。
　　末了，提到这次要如何论功行赏，金银器物宝马绫罗自不必说，而亚力士像是有意无意地提道，“听说，这次三弟在与敌酋的战斗中折了趁手的武器？”
　　加隆略一点头，算是默认。
　　于是，亚力士微微一笑，轻拍他的手背，道，“那朕为你请来白礼大师铸枪也不算擅作主张了……”
　　听到这里，加隆的眼睛不由一亮，那种罕有的锆蓝色，在一线阳光里显得璀璨异常，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他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表情。
　　但是，以亚力士的犀利，又怎会漏看？他也是满意了似的笑笑，又继续闲话家常般问道，“三弟这次居功至伟，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的也不妨说出来，朕一定予取予求。”
　　这次，加隆倒像是真的在思考他的提议，微微蹙起了英挺的眉——
　　他本就相貌俊美，却又不似睿王那般荣华迫人，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脱去了少年时的轻狂，则更像是一柄收入鞘中的宝剑，虽然光华内敛，但是谁也不敢轻视它出鞘时的威力。
　　就在亚力士打量着他几乎入神的时候，加隆却已做好了决定，但是并没有仗着圣上先前的金口玉言，他还是略微有些谨慎地开口，“那，恳请陛下准臣弟天镜台一行。”
　　“天镜台……”亚力士重复了一遍，似是微微叹了口气，但还是允道，“毕竟是一胎双胞的兄弟，你去看看他也好。”
　　“谢……”加隆正欲行礼，却被亚力士以车内不便免了。
　　銮驾浩浩荡荡地往皇城内行去，后面亚力士再问什么，加隆也像先前那般中规中距地答，直到上了大殿，论功行赏，亚力士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好好嘉许了一番，并额外赐了许多宝物。
　　当夜，在皇宫内院为凯旋归来的将领摆开了庆功的宴席，美酒佳肴，莺歌燕舞，酣畅淋漓，而加隆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作为中心人物也没等到散场就匆匆离开了。
　　许是知他心急，宫门外，圣上为他特备的车马也等着了，加隆上车后，便一路无声地往城郊拉去。

　　天镜台，原本是皇家为游乐建在天镜湖畔的一处别苑，但是先帝幼时曾经历过皇室衰微，大权旁落，当他亲政后便做了许多改革，削减骄奢淫逸的玩意便是其中一项，因此这天镜台不但缩了规模，也久未休憩，只有犯了大错的皇子皇女，才会被送来这里“观心省性”——
　　而废太子撒加，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年。
　　守卫许是预先接到了通知，见到圣上的印鉴便二话不说放了辰王和他的两名贴身侍卫入内，但也只是一会儿时间，厚重的铜角大门便又在他们身后关上，仿佛分隔了两个世界。
　　一个老奴掌灯，唯唯诺诺地佝偻着腰，却也不大会谄媚，只是在必须要拐弯或者注意抬脚的地方出声提醒一下。
　　跟灯火辉煌的皇宫不同，这里弯弯曲曲的廊道黑漆漆的令人颇感阴森，加隆虽然一副坦然的神情，而跟随他的两名侍卫却不免有些紧张，紧握着刀柄。
　　走了几进院落，又过了主要宫室，老奴却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下，加隆也不禁有些犯疑，开口问道，“还没到惑王的居处吗？”
　　听到他问话，老奴的腰佝偻得更厉害，但仍是清清楚楚地答道，“王爷住在北边的沧浪居，说是那里靠湖近，可日夜观心省性。”
　　加隆听了，不由地胸口一滞，脚下加快了几步，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走快点吧。”
　　“是。”总不能让灯光落在辰王的身后，答应后老奴连忙小跑起来，赶上王爷的步伐。
　　到了沧浪居，却是灯火阑珊，两名宫人惶惶地跪在主屋门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见了辰王，立即把额头磕在面前的青石板上，“咚”地一声响。
　　加隆不解道，“这是干什么？”
　　虽然害怕，但是也不敢让他问第二遍，其中一名宫人连忙颤巍巍地回答，“禀辰王爷，惑王爷说他休息了……”
　　这下加隆懂了，撒加这是避而不见，但是以他们如今的差异，也难怪伺候他的宫人会吓得浑身发抖了。
　　加隆还没发话，他身后的一名侍卫却恼怒起来，“啧”地一声道，“这惑王好大的架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就“嘭”地摔了出去，撞翻了旁边的花架子，陶土瓷片“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剩下的那名侍卫立即单膝跪地，加隆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掸了掸淡蓝色袍裾，那挨了窝心脚的侍卫爬起来后，连忙回到加隆身后跪下来，什么话也不敢再说。
　　这时候，一干人都胆战心惊地跪着等辰王发落，他却轻轻挥了挥手，说道，“既然哥哥睡了，那为弟就在外面等着，你们也不用伺候，都下去吧。”
　　虽然觉得不妥，但经过刚才一役后，也没人再敢发声，于是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辰王一人在院子里站着。
　　更深露重，加隆也不嫌脏冷，就在屋外的石阶上坐下来，摸出怀里揣着的一支竹哨，略微试了下音，便吹起来——
　　在这样清冷的秋夜里，哨声嘹亮却也尤为萧瑟，和着“呜呜”刮过枝桠的风声，竟有一种催人泪下的情境。
　　但是，屋内的人却似毫无感应，任由那哨声时断时续地吹下去，直到后半夜，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其他人不敢进来打扰，只有先前掌灯的老奴撑着把纸伞来问，“王爷是不是要回去了？”
　　加隆摇了摇头，说道，“你也下去吧，这点雨不算什么。”
　　于是，院子里又静下来，加隆也不再吹哨子，只是怔怔地看着夜色中的雨丝，瓦楞上滴下的水，渐渐溅湿了他的靴子和裤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