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偲芳歌》贝利亚Belial

2、第二章

　　二十五年前，光武帝史昂继位后的第六个年头，后宫才二度传出喜讯，而他的头一个孩子，甚至还没等到出生的那天，就在一次事故中随他的母亲葬身火海了。
　　这次怀上身孕的是一位名叫潘多拉的外族女子，因为在宴会上献舞被史昂相中，收入宫室，但因为身份的关系，只称美人。
　　前车可鉴，再加上几年来的经营，史昂也有了敢跟太后叫板的能力，所以挺身要保护自己的爱姬和孩子，但是他身为皇帝，又怎么可能日日夜夜守在潘多拉身边？
　　一次意外的落水事件，潘多拉虽获救，但也提醒了史昂，于是，大婚之后五年，他才终于肯在皇后宫中留宿，并答应太皇太后立嫡不立长，以此来保全潘多拉母子一命。
　　不久之后，皇后瑟拉斐娜亦传出喜讯，翌年，宫中便添了三位皇子，变得热闹起来，而为了兑现当时的承诺，皇后的一双皇子中先出生的撒加被立为太子。
　　对于这样的安排，除了史昂自己，举国均感满意，而太子撒加从小就在太后和母后的督促之下，勤于治学，加之他天资聪颖，无论学什么都能很快地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在他十岁的时候，连教他的太傅都说，“以殿下之质，老臣很快就能告老还乡了。”
　　不孚众望，撒加十三岁那年已名满天下，连光武帝钦点的第一才子也自叹弗如，而就在这时候，史昂在酒后嘀咕了一句话，“北蝗肆虐，东海不宁，西路阻绝，惜大圣子弟，只识文韬，不习武略……”
　　这话本来只有光武帝的近侍闻得，然后不知怎么地传进了皇后耳里，瑟拉斐娜发了一通脾气后，又把撒加叫去听训，于是那年秋狩后，史昂终于承认，他的这个儿子是文武全才的。
　　可是，至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撒加的想法，没有人关心这一点，他们似乎都忘了，他除了是太子，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人。

　　金鸡破晓，而早些时候雨便停了，加隆望着慢慢亮起来的天色，才想起自己已坐了一夜，背后的门始终没有开，也许，再也不会为他而开。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犹豫着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离开，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太后娘娘发了火，问辰王为什么还没有去给她请安，于是，他终于叹息一声，带上侍卫走了。
　　长宁殿中，亚力士正在安抚太后瑟拉斐娜的怒火，说是昨晚宴饮至半夜，加隆许是多睡了会儿，已经着人去请，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瑟拉斐娜冷哼了一声，也不说穿，虽然她身居深宫，但是耳聪目明得很，昨晚加隆去了哪儿，她岂会不知？
　　没让屋内的暗流涌动太久，外面传来了清晰的通报声，“辰王觐见——”
　　真儿子来，他这个假儿子就该退场了，亚力士有些自嘲地想，免了加隆的礼，便推说还有奏折要批复，叫加隆陪太后好好叙话。
　　只等他前脚踏出宫门，瑟拉斐娜便站起来拉住儿子的手细细端量，虽然只是两年未见，但是加隆在她的记忆里，仿佛总是从前那个爱扯着她的衣袖要这要那，一眨眼功夫就不知跑到哪里闯祸去了的小孩儿。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但是对没有女儿的瑟拉斐娜来说，小儿子就像这样一件小棉袄，在撒加承担着太子的责任，作为她的面子时，加隆则给她带来作为母亲的烦恼和快乐。
　　“唉，大了，也高了。” 瑟拉斐娜感叹了一句，伸手摸摸加隆的脸颊，“战场上艰苦，回来可要多补补。”
　　“孩儿省的。”加隆掺着母后的手，回到榻上坐下来，想了想竟主动提起了昨晚的事，“母后，我去过天镜台了……”
　　瑟拉斐娜的手一抖，好半晌才开口问道，“你哥哥……他怎样了？”
　　加隆摇了摇头，道，“他不肯见我。”
　　瑟拉斐娜只是叹息。
　　加隆眉头一皱，忽然跪下去说道，“依孩儿所见，哥哥的日子怕是很不好过……宫室大多失修，他住了一个偏院里，天黑的时候，外面连灯都点不上，偌大的地方，却只有一个老奴和两个宫人……”
　　“别说了。”瑟拉斐娜抬手挡住加隆的嘴，道，“哀家知道你心疼这个哥哥，做母后的又何尝不是？但是，在这件事上，哀家实在是无力施为……”
　　又跪了一会儿，加隆终于说道，“我明白了，母后。”
　　我已不再是天真桀骜的少年，不再会为你拒绝给我什么就坐地哭闹，我明白了在这个帝王之家生存下去的法则，也明白了当年落在我杯中的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明白就好。”似乎也有一点惊讶小儿子变得如此懂事，瑟拉斐娜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接着闲话家常，“还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听说裕妃的儿子也要回来，小时候他可是最爱跟着你们的……”
　　裕妃的儿子吗？看来母后又给他找了一个同盟。
　　虽然贵为皇太后，天下间最有权势的女人，但是只要坐在至尊宝座上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还是会令她日夜难安，更何况皇帝的亲生母亲，其实也是她害的。
　　加隆当然明白母后的心理，但他同时也明白，在母后的眼里，撒加已是一颗弃子。

　　陪太后用过午膳后，亚力士又召见了他，无非也是说中秋家宴的事，叫他务必多留些时日，加隆答应下来。
　　回到王府，管家立刻呈上了一大摞拜帖和请柬，以及长长的礼物清单，据说还有不少官家女儿的生辰八字，加隆只是笑笑，并没有认真去看。
　　在这些人眼里，他是什么呢？树倒猢狲散，大树底下好乘凉……
　　区区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历了人生中的几次大起大落，有时候再想起甘泉宫里那个耀武扬威的三皇子，他就觉得傻透了，但是，又忍不住会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如果撒加依然是太子的话，他也不介意别人笑话他，继续做他什么都不懂的傻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