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偲芳歌》贝利亚Belial

3、第三章

　　虽然辰王府关门谢客，但是隔天傍晚仍然有人不请自来，怀王世子米罗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加隆加隆加隆！”管家拦他不住，也不敢太拦，一下就被他冲到了前厅。
　　加隆闻声走出来，一身蓝底银边的劲装，额上还有些细汗，似乎刚刚练过武的样子。
　　米罗见了他也不客气，窜过去绕着他走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道，“怎么回了缔华城，还穿得跟一杆旗似的？不如让堂弟我陪你去羽然坊定做几件时新的衣裳？”
　　“顺道瞧瞧暖情阁今年新选出的花魁？”加隆受不了似的一翻白眼，“怀王世子，你什么时候能有出息一点？”
　　“哟！”米罗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道，“这下放心了，我还以为这两年你打仗打傻了，原来还是那个加隆嘛！”
　　“这几年，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刚才的生动似乎昙花一现，再开口时加隆又恢复了淡淡的模样，只是看这小堂弟的眼里始终还是含着笑意的。
　　“唉！”米罗敲了敲手里的折扇，似乎颇有点感触地道，“那时候听说你生了场大病，父王却说什么也不准我来看你，直到撒加的事……虽然年纪还小，但也依稀明白点什么，不敢再闹，等到后来，你去了封地，然后又是北蝗入侵……说起来，自我拜你当老大，你真正罩着我的时间却只有三个月而已。”
　　“怎么？”听完这段唠叨，加隆似乎又有了点表情，英挺的眉毛一挑，哂道，“你这是来抱怨我这个老大不合格，所以换人罩了吗？”
　　米罗“嘿嘿”一笑，涎着脸向天抱了抱拳，道，“那可不是？现在罩我的可是当今圣上，说起来，当初还是你给牵的线呢。”
　　他说得没错，从前跟他们一起的，现在都过得不错。加隆像是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进去换件衣服，等会跟你上街去。”
　　米罗听了，欢喜地敲了敲手里的折扇，回道，“那我就在前厅等着。”

　　两年没回来，缔华城倒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加隆先去西市订购了一些大宗货物，然后便沿着淇水一路欣赏市井风貌，直到抵达米罗先前提到的羽然坊。
　　这条街上都是些上档次的铺子，装潢得十分奢华，以经营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绫罗绸缎为主，其中不乏来自东海的稀罕物，而羽然坊则又特别一点，它在这里立足，主要是靠着掌柜一家特殊的手艺。
　　“哟，米罗公子，您是来取上次定做的衣服吧？”店里的伙计像是对他很熟，一见他来就热络地招呼上了，同时，把目光往加隆身上一遛，便知这位也必然不是普通人物。
　　米罗“哈哈”笑着，拿折扇指着加隆，调侃道，“这位是我的堂兄，虽然一表人材，却不懂得怎么穿衣服，我看还是把你们掌柜叫出来，帮他打造打造。”
　　“公子说笑了，小的马上去请。”伙计也是个灵活人，连忙恭恭敬敬地进去请出了掌柜。
　　令加隆没想到的是，这裁缝铺的掌柜竟比自己还高出大半个脑袋，身强力壮倒有些武人的资质，见加隆在打量他，棕黑的脸上竟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先给公子量下尺寸。”
　　点了点头，加隆任由他量了尺寸，又回答了一些关于喜好的问题，大概是作为选料和式样的参考，最后约定了中秋前一日派人来取，这才离开。
　　“这人做这行可惜了。”走出几间铺子的距离，加隆忽然开口道。
　　旁边的米罗像是嗤笑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将军病，凡是见着能打仗的人，都恨不得送上战场去拼命。”
　　加隆瞥了他一眼，凉飕飕地道，“没有我们这些将士在外拼命，像你这样的败家子又岂能这么逍遥快活？”
　　米罗听了，也不介意，反而笑嘻嘻地附和他道，“说得对！为了慰劳我们拼了命的将军大人，今天更应该逍遥快活！”
　　于是，也不顾他的反对，米罗便拖着加隆上了后面一直跟着的马车，往城南著名的暖情阁行去。

　　八月十四，加隆看了看取回来的衣服：一套白色做底，中间一层采用半透明的料子，用金线细致地绣着花纹，外面用浅金色的鲛丝罩着，贵气十足又不显得扎眼，另一套淡青色做底，中间夹着一层白，外面则是更沉的靛色，古朴而粗放的纹样以镂空的形式点缀其上，显得沉静而大气，最后一套，那是一种很特别的衣料，薄而且凉，所以重叠了多层，而每一层都像是单独放进了染缸里，却又不染透，于是便形成了层层叠叠的云雾……
　　可以说，它是这三套中最出色的，但是过于飘逸的袍袖让加隆觉得并不适合自己，于是选了中间那套作为明晚出息中秋宴会的装束。
　　八月十五，米罗没有直接去皇宫，却跑到辰王府来，说是要与他共乘，加隆没办法，让他上了自己的车，又沉默地听他对自己品头论足了一番，等到进了皇宫，便由宫人引路到月桂苑，今晚的宴会便在那里举办。
　　圣上还没有来，久未见面的皇子皇孙们在互相寒暄，在这种场合里，米罗显得如鱼得水，而加隆则一直冷冷的，既不主动跟人搭话，也让有意结交他的人不敢轻易开口，等到“皇上驾到——”的唱诺声起，众人纷纷跪地接驾，这才清净了一些。
　　“诸位平身，今日是家宴，不必拘于君臣之礼。”亚力士微笑着说道，脚步轻快地走到正位上，后面紧随他的皇后和贵妃分别在两旁坐下来。
　　身后伺候的宫人立即将空着的酒杯满上，亚力士举了举杯，似是很随意地说道，“开宴。”
　　下面立即一片“敬陛下”的和声，加隆也举了举杯。
　　酒过一轮，亚力士忽然站起来说道，“今晚除了中秋团圆，其实还有一件喜事……”
　　说着，亚力士忽然朝着加隆微微一笑，才继续道，“想必大家已听说了百礼大师为辰王铸枪之事，虽历日旷久，但总算是神兵现世了……来人，将白虹越天枪抬出来！”
　　话音刚落，两名宫卫便抬着一口古朴而狭长的木匣出现，走到加隆跟前，两人跪下后，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打开了匣盖，霎那间，加隆只觉得眼前一闪，仿若一道白虹惊起，直贯云霄！
　　“好枪！”不知谁赞叹出声，这时，加隆才稍稍回过神来，一把抓起静静躺在匣中的银枪，也不谢恩，就大步走出了殿外。
　　众人都有点意外，但是看到圣上也跟着走出去，便也尾随在后，几乎是刚刚踏出门槛，就觉得一股冷冽的香风扑面而来，略感刮脸，再定睛看去，才发现苑内的月桂林中，辰王衣袂翻飞，将那白虹越天枪直舞得犹如一条银龙，绕着他周身游弋不定，在月光与落花之中，美得幻象一般……
　　在此情此景下，似乎所有人都失了魂魄，只有米罗悄悄地瞄了亚力士一眼，不出意外地在那双深红的眸中见到了压抑已久的狂热。
　　收势立定，加隆将银枪背着身后走回来，这时，亚力士已经收回了神志，轻轻拍起手，笑道，“三弟的武艺精湛，似是更上层楼了啊。”
　　其余的人也附和着，一时赞赏声不断，加隆也不谦让，微微拱了拱手，将银枪放回了匣中。

　　酒过三巡，亚力士再次站起来，而他身边的后妃们也跟着起了身，众人明白圣上这是要摆驾了，于是也都站起来。
　　整场宴会中既不跟人搭讪，也无心观看歌舞，一直默默饮酒的加隆这时却忽然走出了自己的座位，向着亚力士屈膝道，“陛下，臣弟有一不情之请。”
　　亚力士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又温和地开了口，“说来听听。”
　　加隆的面上似乎闪过了一丝迟疑，但是立即又变得坚决，他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臣弟的胞兄惑王，已在天镜台思过四年有余，并无其他错失，恳请陛下准他跟臣弟一道返回霜叶城，由臣弟监管他今后的言行。”
　　此言既出，四下里立即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似在等，等圣上大发雷霆——毕竟，还从没有哪任皇帝会放过作为前太子的人，让他活着便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
　　不出意外，亚力士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因为母妃是外族，他的五官轮廓生得特别深刻，再配上黑发红眸，自有一股天然的暴戾气质，只是很多时候他都有意表现得开朗豁达，让下面的人不致过于害怕。
　　但是，现在，这种暴戾便从他微微蹙起的眉间，血榴石一般的双眼，以及变得僵硬的唇角，慢慢扩散开去，以至于他身边的后妃们都忍不住轻颤起来……
　　“陛下。”似也明白触怒了龙颜，加隆不等他回应，接着又开口道，“臣弟也知道这个请求难以获准，那么，臣弟自请削去封地及职务，到天镜台陪伴胞兄余生。”
　　“好……你个辰王！”亚力士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了这句话，但是就在众人纷纷跪下去的时候，他却又“哈哈”大笑起来，“朕刚刚才赐你神兵，望你荡平北蝗，扬我天威，你竟想要提前还乡颐养？”
　　弄不清楚他的意思，加隆只好回道，“臣弟不敢。”
　　“不敢就好。”亚力士点了点头，似是满意地说道，“你的要求，朕准了，但是相应地，你也要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否则连朕也保不了你。”
　　“谢……陛下。”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加隆愣了愣才叩首下去，随即看到那双明黄的靴子从自己的眼前走过去，再无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