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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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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残阳如血,甘马的部队停止了进攻,从中午发现贺天宝的部队到现在,双方已经不停火地打了半天。
贺天宝吐了口吐沫,带着幸存的人全部躲进了高地顶端的平台工事,在先前的战斗中,贺天宝吃够了甘马火炮的苦头,近半人折了进去,在最紧张的关头他依旧分了一部分人去铸造工事,甘马的火炮没有曲射能力,躲进工事里能拖一分钟就是多活一分钟。
贺天宝架起了狙击枪,身边副官道:“军长,伤亡过半,趁天黑组织突围吧?”
“突什么围?”贺天宝吐掉嘴里的烟叶子道:“大帅还没来,等着。”副官欲言又止,半天的时间怎么也够从际阳打了来回了,这时候都没来,难道还会来不成?
贺天宝专心致志地端着枪趴在工事里,心里不断地骂着娘,马舒夜这狗/日的,可是坑惨了他,贺天宝并不傻,副官想到的,他也想到了,问题是他就算现在突围,依着马舒夜的脾气,撤回去也是个死,只有钉死在这个地方牵制甘马的一部分兵力等待援军才有可能逃脱,他的赌注便是齐清,齐清说过不会让他死。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不可信的小白脸身上,贺天宝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疯了。
“都给我听着,现在虽然伤亡过半,但弹药充足,地形有利,冲击距离超过了一百米,只要甘马敢露头,就给老子打下来,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得拖住这部分部队,等大帅带人过来,我们中间开花,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贺天宝铿锵有力地道:“甘马是咱的老对手了,这一次是大帅亲自领兵,都必须给我顶住了!”
“是!”
庆丰看着贺天宝的背影,他没有回头,只是说了这么一段安抚人心的话,却点燃了战士的斗志,他们面红耳赤,青筋毕露,像是饥饿的狼群,凶狠地紧盯着高地之下的甘马部队。
“贺军长,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庆丰走到贺天宝身边,他仰面躺着,天幕正绽放着漆黑前最美丽的颜色,妖冶的,艳丽的,暧昧的,似血的,红。
“哼,”贺天宝冷笑道:“打仗的事,不一定,死哪谁知道。”
“我很想念香港,我妈出身齐家,后来嫁给了我父亲,两个人在北平开着药行,后来各处都不太平,索性在我十三岁时迁到了香港,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贺军长,不知道在一天中你最喜欢的是哪个时分?”庆丰悠然地问,贺天宝刚要不耐烦地开口,就发现庆丰的脸上浮现着一种回顾往事的神情,贺天宝知趣地闭上了嘴,敢情是自问自答呢!从士兵到军长的漫长从伍经历中,贺天宝见过太多人第一次上战场的样子,有被吓得尿裤子的,有嗷嗷叫冲锋的,有张口骂人的,也有凶狠沉稳的,贺天宝得出个结论,往往是那种读书人,最容易疯狂。贺天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大帅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小白脸就应该供在府里娇生惯养着,晚上用来懆懆就行了,犯得着扔到这枪林弹雨的地方来么?
“我最喜欢的就是落日时分,放课后约了同学一起去中环街市,那里有家烧腊店……”庆丰喃喃自语着,贺天宝则咽了口吐沫,四周太平静了,在战场上不寻常的平静就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即将来临,天黑了……对于处于守势的贺天宝来说,是不利的。
“全员戒备,进入战斗状态。”——贺天宝知道,无论际阳的战况如何,甘马都要迅速解决掉这场战斗,也许这一次冲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庆丰从漆黑一片的天幕中收回了目光,和贺天宝并排趴在一起,从这个地势望过去,开春的田野山峦显得异常空旷,夜风席卷群山,在山峰和沟谷间尖利呼啸着,似乎是一场正在高/潮时分的交响曲,久久不绝,震撼人心。
“如果我死了,麻烦你带把这个带给我母亲。”庆丰说着从脖间摘下一块玉来放在贺天宝面前,贺天宝撇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说:“你死了,我也跑不了,你来另托个人吧。”庆丰微怔,他苦笑了一下,随即收回那枚玉佩,把它放在了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甘马的冲锋发起了,因为高地面积小,只能以连为单位展开攻击,因为贺天宝别出心裁的工事,使得士兵一露头就被打死,导致甘马的攻势依旧受挫,一个连打完了,再添一个连,除了消耗自身力量,对战事毫无贡献。
九点,炮火骤停,阵地上出现了十五分钟的寂静时光。
“军长,甘马有动向——”参谋附耳道,“他们在底下挖工事,估计是想缩短冲击距离。”
“挖到哪了?”
“五十米了。”
“操!”贺天宝动了下眉毛,他是个暴躁性子,之所以还没跳起来,是因为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件事的后果,甘马通过不断的进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使得工兵顺利地作业,然而贺天宝现在人手有限,此次129军出征的人近三分之二被马舒夜拉去打际阳了,就他手里这点兵,顾得上正面迎敌就顾不上阻止甘马的工兵。
呵,身经百战也难免一死。
贺天宝抽着烟,指着工兵突进的地方,道:“兄弟们,给我打下去,死了,咱在一处,活着,咱就弄死这马驴子!”太清楚不过了,这条战壕是傍晚时分才开始挖的,两种不同的攻击风格只能说明指挥官已经换人,而贺天宝的防区连着甘马的地界,和马驴子交手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顺着风都能闻到马驴子身上那股味,绝对错不了,是马驴子来了。
如果,马舒夜还没有放弃他们的话,那他出现的时间就只有一个。
“从现在开始,不准使用手榴弹,狙击手和三连牵制正面进攻,剩下的压制工兵。”贺天宝长出一口大气,放下枪自顾自地卷着烟叶子,到了临死的关头,反倒整个人轻松下来了。
工事外,新一轮的进攻开始打响,甘马的士兵暴露在无所遮掩的山地上,在夜色中不断行进而来。这是最后的斗争,129军的精锐部队一直跟随贺天宝浪迹杀场,宛如精明的商人,懂得用最少的弹药换取最大的流血,对于战场的把握,也不需要长官们的提点,每个人心如明镜。依照贺天宝的指示,当甘马的战壕挖到了攻击范围之内,他们将同时将手榴弹扔出去,然后进行白刃战。到时候,以这点兵力,从军长到新兵蛋子,谁也别想能活着,甘马和青马打打杀杀十数年,从不留俘虏。
贺天宝道:“要是我死了,你就给自己一枪,死了也比落到马驴子手里强。”
庆丰道:“嗯。”
夜色半侵,在山下的临时指挥所里,马驴子正牢牢盯着山坡上的工兵进度,看着自己的人不断逼近到青马的工事,马驴子不由得意非常,他和贺天宝交手多年,彼此都将对方恨得牙痒痒,现在总算有个机会可以亲刃仇敌,最重要的事,青马的新大帅马舒夜正在上面,要是能打掉了马舒夜,马建奇势必接手青马,只可惜马庆云、马庆方死于内乱,军中再无良将,到时候青马这个宿敌还不是手到擒来?
马驴子意气风发地道:“通知前方,信号一响,立即攻击!贺天宝和马舒夜要给老子留活的!”
“是!”传令兵出去了,马驴子终于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他蹭开枪机头,踌躇满志地跨出指挥所,这发起冲锋的第一枪,要他自己来开。
三分钟后,黑漆漆的夜空中忽然泛起一道灰白的轨迹,宛如一群鸽子翱翔飞过,瞬间,天幕中绽开异常绚烂的花火,伴随着短促的爆炸声,马驴子看到数以百计的手榴弹密密麻麻地投向了藏身于战壕正打算一跃而出的精锐部队,在巨大的烟雾中,残肢被高抛向天空,密集的弹雨随之而来,正面的进攻再一此被压制。马驴子面色青黑,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然后将手中的部队再一次投向了战场。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静观战局的马舒夜挥了挥手,淡然地道:“开炮。”
这是马驴子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战役,直到死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马舒夜会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他的合围,他自认是聪明的,对于马庆方的相邀,他只是派出一个五百人的大队,当情报处传来渠口之战的消息后,他派了一个师去歼灭贺天宝。马驴子有自己的打算,马舒夜派去攻打际阳的是马庆云和马庆方的部队,主将新丧,人心浮动,只凭这些人是打不下际阳的,怕就怕到时自己分兵两处,若贺天宝只为诱饵,丢了际阳这个罪名可是不小……直到,马舒夜的心腹石大龙带着一个团的兵力出现在际阳战场上时,马驴子才认定马舒夜是和贺天宝在一起的,129军这次出动了两个师,而际阳只来了一个团,贺天宝和马舒夜若是吞了自己那个师,再掉转枪口来攻际阳,怕是有些承受不住,最重要的是,如果能除掉贺天宝和马舒夜这两个人,青马再不成气候……马舒夜捋了一下马驴子的怒目上的眼皮,早在下午他就完成了对马驴子部的合围,就等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只是,他没想到这么顺利。
“大帅——”贺天宝从土坡上滑下来,一头一脸的土,他边咳边道:“际……际阳,怎么样了?”
“马驴子留下的人守得很紧,暂时还没打下来,甘马已经从黑定派了援军,你带人去打援,我亲自去际阳督战,三个小时再打不下来就撤。”
贺天宝应了一声,走的时候忽然问:“大帅,你咋知道马驴子一定会来呢?”
马舒夜不动声色地道:“他是螳螂,我是黄雀,就这么回事。”
贺天宝呆了呆,尴尬地笑了几声跨上马,然后指着一个方向道:“马帅,你的副官在那呢,还有,今天他杀了五个人——”
火把下,庆丰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涣散,他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握着枪的手依旧在微微发抖,军士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而他却像一尊雕像,活在静止的时间之中,山长水远地望向并不存在的未来。
马舒夜的心底忽然柔软了一下,他喝令道:“小板子,去把庆少带过来,看着点他,别离我太远。”
“是,大帅。”
庆丰忽然看了过来,他泪流满面,马舒夜静静地注视着他,微微翘了下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