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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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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论起来,贺天宝可以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但这一天来所经历的战斗怕是比他十几年来所经历的上百场战役都要凶险得多。
参谋已经吼了数次,“军长,再这么打下去,129军的老底都要打光了!”
这句话,从渠口阵地到合围马驴子再到阻击甘马的黑定援军,在二十四小时内已经无数次地在贺天宝耳边回响,参谋都知道心疼人,难道他不知道?
但是不能退,退一步都是个死,在129军的阵地身后,青马的全部精锐都在攻打际阳城,打下了,皆大欢喜,129军也有处可退,打不下,129军还得掩护帅部先撤,就算是自己的老底拼光,也不能放甘马的援军过去。
“喊什么!129军的人又不是死绝了,六师不是还驻在驻地,怎么叫打光了,再动摇军心,老子就毙了你!”贺天宝用枪筒顶了下帽檐,面色凶恶,“传令给各旅长,如果没死,这次的赏银全部下发!再给老子顶两个小时!”参谋面色白了几白,终于应了声去下达命令。
战役空前惨烈,近万人集结于青马、甘马边界处的必经要道,炮声阵阵,喊杀声震天。为了保住边界最繁华的大城和数十个村庄,甘马派出了两个师的精锐赶来支援,而被打残了的129军三师倚仗有利地形强守了三个小时。
“军长,五团的阵地快守不住了!”
“团长呢!”
“已阵亡了!”
“通知马华给我调人!”
“马旅长也阵亡了!”
“妈的。”
贺天宝想也没想就亲自上了前线,五团的阵地至关重要,一旦失守便是被甘马撕开了一道口子,到时候甘马源源而进,连全身而退都难了。
“警卫团呢?”
“军长——”在山崩一般的炮响中,参谋声嘶力竭地喊着,“那里太危险,你不能去,不能带警卫团去!”
“滚你的!”贺天宝一脚踢开参谋,对身边的副官道:“集结警卫团,跟我上五团阵地。”
“是!”副官标准地行了个礼,二话不说掉头出了门,贺天宝扛了机枪,捆了两圈手榴弹,跳出指挥部的时候忽觉一阵战栗,多少年没这样舍生忘死地打过仗了?记得还是最初,和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嚼着烟叶子,吃着青稞,喝着冷水,享受着敌人冲锋前的片刻宁静。
生死见的多了,也便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粒子弹罢了,看是打在哪里,痛快点一枪完事,不痛快的就多熬个把小时也便了结了。
贺天宝瞧着警卫团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也没多啰嗦,用烟屁股在半空中点了点,“平日里都是你们保护我,今天算的上是共存亡了,也别谁保护谁,看好自己的命最要紧。”
“誓死保卫军长!”
“行了,走吧!”
没到一刻钟,贺天宝亲自扛机枪上五团阵地的事就传遍了129军所有的阵地,守势愈发顽强,数次打退了甘马的进攻。在枪林弹雨中,素来不会悲春伤秋的贺天宝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齐清,在那个初春寒夜里,深不可测的笑容——贺天宝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马舒夜到底是没有食言,守到第四个钟头时,参谋连滚带爬地上了阵地,在纷飞的炮火中一把揪住了贺天宝,激动得像是要哭出声来,“大帅带人来了,大帅带人来了!!”
贺天宝被甘马的火炮轰得一双耳朵完全听不清声音,只见参谋兴奋得手舞足蹈,却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阵地后方增援不断而来,贺天宝暂时聋了,但不是瞎子,瞬间明白了定是马舒夜拿下了际阳城,急行军来支援了!
贺天宝一口吐掉了嚼得细碎的烟叶子,一顶帽檐对左右挂彩的警卫团大笑起来,“既然大帅来了,老子就敞开打了!尕娃们,跟我上!”
战斗结束的干脆利落,甘马眼见际阳陷落,增援无望便乖觉地撤兵而去,贺天宝尾衔而去,追出了几里地,直到被石大龙亲自唤回还意犹未尽。
“好多年没这么打过仗了!舒坦!”
马舒夜坐在月光四漏的指挥部,从绣了鸳鸯交颈的锦袋中不紧不慢地掏着豌豆,而依旧得意忘形的贺天宝大力地拍着马舒夜的脊背,感叹声不绝于耳,“马帅真是有能耐,际阳这地方老大帅可是朝思暮想啊,和马驴子打了这么多年都没拿下来,马帅第一次带兵就端了际阳,那叫什么可畏来着?”
马舒夜的太阳穴跳了几跳,看在129军浴血奋战的份上,忍了。
贺天宝孜孜不倦,“妈的,老子和马驴子打了十几年了,真是一泄心头之恨,太解气了——”
马舒夜的额头又跳了几跳,他不露痕迹地拨掉了贺天宝的手,冷道:“高兴什么?三师的三个旅长全死光了,整个建制都被打残了,二十七师也是,全师剩了一千多号,你以为际阳这块骨头就这么好啃?”
贺天宝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伤亡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这么惨烈,他默默转过身去,再也没有半点笑意,“传我的命令,把129军的兄弟带回去——”
“军长,阵亡的人太多了——”
“带回去——”
“是。”
“对了。”马舒夜走前两步,和贺天宝并肩站着,望着已经寂静下来的战场,那里有许多青马的士兵在来回穿梭,收敛士兵的遗体,在月光的映衬下,如同一场不真实的布景剧,幕天席地奏响着悲怆之歌。
“马帅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只是告诉你,际阳这地方划给你了,你得好好守着,才对得起129军死去的这些人。”
贺天宝木然地点了点头,“那马帅上哪驻防?”
“马庆方的防区。”
“马庆云的防区,谁去驻防?”
“石大龙去,第八军给他了。”
“马大勇呢?”背信弃义,只为了第八军军长那个位置,马舒夜若不许他,岂非小人?
“攻打际阳阵亡了,怎么,还要问什么?”
“没了。”
至此,新旧交替已毕,一代马帅军权在握,一场刻意谋划的战争将计谋的痕迹冲刷殆尽,所有人都是炮灰,该清洗的已荡然无存。129军、第四军、第八军以血肉之躯加固了马帅的西北王之名。
现在,是马舒夜的时代了。
……
“齐秘书,你跟我在这耗着也没用,老实说,就那个什么维持券,一开始也不是我提的,是马福那个老东西提的,我只知道敞开了印就有钱,你现在跟我提经济,经济是什么?不就是有人卖有人买吗?我看还是很正常的嘛!”马建奇把烟枪在桌边上磕了磕,刚抽完了一筒,正是要闭着眼好好享受的时候,这齐清却不合时宜地谈什么维持劵,真是不识时务。
“马主席,这话说的可不对,马帅当初承诺是以维持劵折赏,走的时候说好是一元维持券兑一元大洋,现在一元维持券才兑银两角,你让我怎么去见马帅——”
马建奇感到目前五光十色,齐清那张脸时远时近,他像一只苍蝇一般总是没完没了地嗡嗡着,马建奇烦躁不安地挥了挥手,舌头也有些转不过弯,不清不楚地道:“维持券的事,去找冯秘书——”也听不清齐清又说了些什么,横竖他是走了,马建奇心满意足地躺在了炕上,在那个看似幻境又无比真实的地界里,他身披美式军大衣,穿长靴,挎手枪,检阅三军,意气风发,被无数人拥戴,冲杀于战场,无往不利。
马家的子弟,还是要驰骋在疆场才是英雄啊!
“长官,今天的数量已经印够了。”
“好,今天投出去。”
“昨天已有米粮店拒收维持券,冯秘书派了人去查,我们是不是缓一缓。”
“不用,去找几个警卫团的亲属来——”
“是。”
“再找几个中小学的□□来,还有,明日冯秘书去保安团公干,让保安团的人拖住他——”
“是。”
“机器呢?”
“拉到位了。”
“好。”
夜深了,齐清揉了揉眉头,一份闲愁倏然上了心头,十来年前,到底还是个孩子,脆生生地说:“等我做了大帅,我就把事都交给你管,我只管打仗,打下一个地方就叫你管一个地方,我们打到天涯海角去,到时候就只有我和你,谁也管不了我们。”
“好啊,你若去的,我便去的。”
彼时不过是玩笑话,孰料却当真走到了这一天,只是,他们走岔了路,分道扬镳,年少的许诺,想来也不稀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