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六章 ...

  •   这注定就不是一个平凡如常的清晨。

      庙祝回过头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卖包子的摊子,买香火的居士,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在看不到的地方,仿佛一直有一只眼睛,冷冷得打量着这这一幕。

      庙祝有些心慌意乱,他扫完了地,在庙门口的土地上泼了水,上了晨香,默默坐在了大殿最后一排诵读经书,只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心,掐着念珠的手也有些发抖。

      人虽进化千万年,但天生对危险的嗅觉并未泯灭。

      撞过了午饭的第一道钟,骚乱开始了。

      庙祝扔下了碗就往门外奔,在冲天的黑烟中似乎可以看到隐隐火焰,待到奔到庙门口,庙祝倒是愣住了,打头的几个人不可谓不熟,都是常到庙里来布施的,就算日子再差也从口里挤出几角香火钱来,但是今日,闹得又是何等事?

      庙祝走上一步,拉起桂芳妈妈,“居士这是怎么了?”

      一脸老泪,“小儿子没啦,昨日里有人带了维持劵来说这是长官们分给家里人过活的钱,早起媳妇去兑说是一角一块,最后才知道,这些天杀的贪了我们的钱!大帅拉着人出去打仗的时候还说是一块兑一块,大帅一走,主席那个秘书就敞开了乱印,他们是富了,我的儿可白死了,横竖烧了它们,菩萨啊!你们可看见了,让那些坏人下地狱吧——”

      庙祝动了动嘴皮子,双手合十念了个阿弥陀佛,退了三步,默默看着这一幕,如今物价飞涨,寺里也以粥度日,平素苦日子过惯倒也不打紧,可出门就见哀鸿千里,私心也有小小不忿,反正不是来闹事,便由着他们发泄好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群情激奋,整个西宁城跑空了半城,尽数聚在城隍庙焚烧维持券,还有部分胆大的闹到了省政府去,一波波地冲击着警卫,憋红了眼双双对峙,一定要马主席来讲个说法,闹到下午时分又爆出了更大的阵仗,中小学□□们串联在了一起,喊出了罢课的口号,拒绝以维持券顶替工资,闹来闹去,一时间满城人聚在了省政府,若不是惧怕警卫的枪杆子,怕早就打了进去。

      马建奇在内室刚抽罢一筒烟,看着一屋子人像没头没脑的苍蝇转来转去,不由心烦地道:“乱什么!让冯秘书去解决好了,一群带枪的还怕那些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民政厅厅长不由急道:“马主席不知道,领头的便是警卫团的亲属,各个沾亲带故,阻得一时半刻尚可,时间一久哪里阻得住!还得马主席出去讲句话缓和一下局面才是。”

      马建奇懒洋洋地问:“冯秘书呢?”

      民政厅厅长更是着急上火,“昨日里去保安团公干,不在行署,怕是赶不回来。”

      “那这群刁民又是为了什么闹?”

      “大帅前几日批了一笔抚恤金发给家属,发的时候说是一兑一,但这半月维持券一跌千里,兑不到,因故闹起事来。”

      “那就补发一些嘛!”

      “说是要现洋现结,有些商号也不收维持券了,昨日里源义祥也传了消息过来,说……说以后不以维持券结算。”

      “什么?”马建奇倚仗三分清明,自榻上一跃而起,怒喝道:“齐清呢?”

      “一早派人请了,说是出城去了。”

      “出城?”

      马建奇头脑有些昏沉,但立即命人穿衣穿鞋,洗了把脸,带了二十余个警卫员,携民政厅厅长数人奔省政府而去,尚未近至大门,就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高喊声震耳欲聋,车子实在开不进去,警卫员只得下车鸣枪开路。

      一听是马主席亲来,场面倒也稍稍平静了些,马建奇拄着手杖下了车,先将礼帽摘了下来,用手绢捂着嘴轻咳一声,这才开始讲话,“乡亲们,闹什么?维持券之所以发到现在,也是为了支持大帅打仗嘛!你们要想想,大帅带着人在外面出生入死多不容易?我们在家勒勒裤带吃吃苦也不过是一阵的事嘛!谁让大帅有出征际阳的计划呢……”话刚说到一半,也不知是哪里飞来一粒石头,不偏不倚就砸中了马建奇的脑门,瞬间鲜血披面,马建奇捂着脸退了下去,只觉天旋地转,他一怒之下抽出身边警卫员的佩枪,想也没想就冲着人群开了枪。

      待得几枪过后,马建奇被鸦片熏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忽然一片清明,在这难得的寂静中,他惊惶地看着几个倒在血泊中的人,然后迅速地冲向了省政府的院里,紧接着,哭声和咒骂声一涌而起,愤怒的人们死命地冲击着警卫员的防线,场面一片混乱。

      马建奇握着枪的手第一次感到了颤抖,他大步走向室内,一把甩开了勤务兵,亲自打电话去了保安团,“冯和平呢?”

      “回复马主席,冯秘书刚由团长送走了。”

      “走了多久?”

      “半个小时。”

      多么地“不凑巧”,马舒夜非比寻常地提前发抚恤金,齐清莫名其妙地出城,冯和平本来一天可以结束的公干偏巧拖了两天,种种的一切编制成一张大网,将马建奇网络在了其中,原来,战场非是际阳一边!

      “附近最近的驻兵是谁的?”

      “第八军的五师六团。”

      “给我接通团部电话——”

      “是!”

      ……

      “长官,去冯家的人已经搜出了机器,正要拉到省政府了。”

      “再派一部分人去马主席家里和他三姨太的花园里看看。”

      “是。”

      齐清坐在二层小楼里,看着对面省政府门口的人山人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老话可是一点没错,闹事的为财,被闹的也为财,就连自己,何尝不是为了几个钱?齐清微微叹了口气,扫了一眼钟摆,电话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

      “既然马主席要抽调六团过来,那你们就过来吧——”

      “到时候对马主席一定要客气一些,毕竟他还是大帅的亲叔叔。”

      齐清放了电话,副官默默递过一副雪白的手套来,他慢条斯理地戴了上去,一根根缝隙都捋平了,对着镜子整了一下军装,方道:“行了,也别站着了,找个饭馆子给兄弟们弄点好吃的,吃饱了干活。”

      “那长官你呢?”

      “我啊?停食一天,算是送马主席一程。”

      有些事,有些名,注定要有人做,注定要有人担,明面上的人可以如圣若贤,千秋万代,私底下的人自然是要无恶不作,遗臭万年。

      只是,又有谁会在乎呢?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马建奇万万没有想到形势竟然变得难以控制,暴民竟然冲击了冯和平的家,还拉来了自冯和平家中搜出的印刷机。民政厅厅长愤愤不满来汇报的时候,马建奇一把拍在了桌案上,如此信任冯和平,却不想他竟做出这种事来!现如今还因着他的过错连累到了自己。

      “马主席,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派人去拿冯和平,然后压到省政府来就地正法以平民愤,不然还能怎么办!”

      “可是——”

      “可是什么?”

      民政厅厅长话未说完,就见门外匆匆走来传令兵,附耳低语,瞬间,民政厅厅长面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一双眼儿盯着马建奇,结结巴巴地道:“有人……有人闯了马主席的私邸,也拉出了印刷机……”

      “放屁!”马建奇一跃而起,“这是诬陷!我还需要去印维持券吗?这肯定是齐清干的!妈的——”马建奇一边说一边往外冲,民政厅厅长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声嘶力竭地阻道:“现在可不能出去,现在出去怕再多人也保不住马主席,可不就如了别人的愿么!不如稍作等待,待六团来了,擒住冯秘书之后再做推脱即可啊!”

      连拦带阻,总算是把马建奇拦在了门前,马建奇望着湛湛蓝天,有清透的薄云,如丝如缕,和三十五年前他迈出私塾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三十五年之后,马建奇都还记得自己穿着黑布长袍,牵着自己哥哥的手走出私塾的那个时刻,阳光明明灭灭投在哥哥的面上,他年轻而果敢,风华正茂,心忧如铁。

      “建奇。”

      “嗯?”

      “从今天开始,我们相依为命。”

      呵!好一个相依为命,命是各自的命,富贵是各自的富贵,哥哥挥斥方遒,杀伐决断,而他不过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包袱罢了,盼啊盼了二十年,终于能说上话了,却又败给一个年轻的尕娃。

      隐隐知道是大势已去,却又这样的不甘心。

      “马主席,来了,来了,六团的团长来了,已经开了一条路进来了,说是擒住了冯秘书,要马主席去发落呢!”

      “好!”马建奇整了整衣衫,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夜色下,火把映红了半边天空,年轻的冯和平一头乱发,军装半敞着,脸上也挂了彩,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见到马建奇出来,立即高喊着:“主席救我!”回应而来的,是狠狠一踹,立即有警卫兵上来用烂布塞住了冯和平的嘴。

      马建奇恨铁不成钢地宣告了冯和平“私自印发维持券,导致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罪名,并以迅雷之速亲自枪毙了冯和平,可怜的冯和平自死都未曾得到机会为自己申辩一句,恶贼既除,马建奇义掷地有声地承诺了省政府将以现在双倍价钱兑换维持券的决定。

      只是,人群如山,静默不语,夜风掠过,惊心处处。

      马建奇在古怪的沉默中打了个寒颤,寂静的长夜中隐隐传来了行军的脚步声和汽车声,近了又近,人群自发地闪了条路出来,衣着整齐的官兵列队奔跑着,夹着中间一辆缓缓而来的黑色汽车,车背后来拖着一台看不清形状的奇怪机器。

      “齐秘书到!”

      车门一开,齐清露了半张脸出来,微微冲着马建奇笑了笑,“马主席好!”

      瞬间,马建奇如夜行遇鬼,脖后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白毛汗。

      齐清走的很慢,偶尔碰到了人还和善地说着对不起,待走到马建奇身边后,齐清笑道:“刚去马主席二姨太家逛了一圈,宅子修得不错,带来了个古怪的东西给大家开开眼——”说着话,几个大兵气喘吁吁都用绳子拉了机器前来,人群如潮水一般,开始了莫名涌动。

      马建奇深知齐清这一来定无好事,但他到底不过是个副官,没兵没枪能生的起什么事端?于是马建奇往齐清身后一看,脸色白了白,那是一台印刷机,机器上还留着半截在印的维持券。

      “来人!把齐清给我绑了,他胆敢诬陷长官!”一声暴起,先下手为强。

      齐清悠哉地摘了手套,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乡亲们,我相信马主席是清白的,但是他的秘书冯和平、他的三姨太,甚至他家里都被搜出了印刷机,大肆印刷维持券,这件事就算马主席不知情也还有个治下不明的过错,我建议马主席现在就辞去主席一职,乡亲们也就既往不咎,如何?”

      自然是群情激奋,肯也不肯的。

      马建奇愣了一愣,冷笑道,“齐清,本来看在马舒夜的份上,不想把你怎么样,但现在你既然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了——”

      齐清回过脸来,笑的浅而冷,“马主席,知道什么人最可悲吗?死到临头尚不觉察的人——”话落,一声枪响,那颗为“西北王”之名而谋划半生的脑袋从左边开了个大洞,还透着亮,连一张脸都不甚完整了。

      马建奇倒了下去,齐清缓缓低下身子,从马建奇的衣袖中抽出一条白色的手帕,轻描淡写地擦了擦自己身上被溅到的血迹,而后淡淡笑着抚上了马建奇的眼皮,对六团团长道:“下次开枪时,不要离我这么近。”

      “是!长官!”

      在一片阴森的夜风中,齐清清了清嗓子,发布了“帅命”:

      天道艰辛,应轻徭减赋,然马建奇为一方长官,不思造福百姓,唯图中饱私囊,扰乱金融致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今本帅体察乡民之苦,忍断腕之痛,大义灭亲,以警后尤!

      即今日起,内无忧外无困,朗朗乾坤,只掌于一手,子于,如此算计,可否能还你当日相加青眼?齐清在心中叹了一叹,道:“明日官钱局兑换维持券,一比一平兑,限一百人,诸位还不回去收拾?”

      轰——人群如聆仙音,顺势而散。

      夜风中,齐清将手中的帕子落在了马建奇的面上,漠然道:“把主席的尸身收拾下送回去,让家人别着急下葬,天气也不热,停个十天半个月的,等马帅回来戴孝送葬。”

      “是!”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