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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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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一辆看不出型号的车,停在了金陵都督府。
里面的人摇下车窗,脑袋往外探了探,把门口值岗的警卫员招呼了过来。
“叫你们总督明早来见。”他说着,脱下了头上漆黑的丝绸瓜皮帽,抓了抓留着长辫子的圆脑袋。
一级一级地陈报上来,沈言收到消息,也约莫是在第二天早上了。
那人神秘莫测,神神叨叨地只是让他明早去见。宦海沉浮许久的经验告诉沈言,来人绝对不简单,可这人的身份,却着实是难猜。
国会的动作很快,副总统的任职令已经由专人呈递到了他的手上,与此同时,他要就任中华民国副总统的风声也已经传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
真是叫他骑虎难下,摆明了就没给他拒绝的余地。国会的那些老油条,惯会干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逼着他成为刺向段文中的一把利刃。
那么,谁会在他就任副总统的前夕来寻他?
沈言将鼻梁上架着的一只镜片往上扶了扶,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金陵都督府----------------
都督府门前早早便停了辆车,昨夜当值的警卫员紧盯着黑色的车身,若有所思。
直到同样的黑帽子出现他的眼前,他方才了然,暗自思忖来人又是哪位手眼通天,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顶着黑色丝绸瓜皮帽的男人拿着一个小叶紫檀福禄拐杖,正朝某处行注目礼,警卫员下意识地往那处一看,是沈言。
沈言走上前去,看清那人的面容后,一双狐狸眼顿时眯得狭长。
“张伯父,您怎么来了?”沈言笑着迎了过去。
“怎么,只准我呆在徽州那处,不准我至金陵看看你来?”
来人张景濂,长江寻阅使,驻兵徽州。名头听上去似乎并没有沈言响亮,但在民国政府,他依旧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张景濂是故去的沈父的某位同僚,在前朝就是举重若轻的大人物,随着前总统镇压过义和团,也跑到退位的皇帝面前直谏上书说要光复大清,如今在现总统葛长庚的手下过着酒足饭饱的日子。他这种人,是官场上的熟手,惯会左右逢源,见风使舵,似乎跑到哪里都如鱼得水。
几十年的老江湖了,沈言在他面前都隐隐有些不够看。本想着能避则避,未曾想,这位倒是自己上门来了。
沈言姿态殷勤地将这位请进了门
张景濂一面说着“承让”的谦虚套话,一只脚已然抬进了都督府,将沈言甩在了身后,自顾自地进去,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磨磨蹭蹭地在主位上落了坐。
这屁股还怪金贵!
沈言一面在心里吐槽着,一面将姿态放低,一派小辈听训的模样,便在离张景濂最近的下坐落了屁股。
“小言啊,要不说你这是好地方啊!”
“南地自古富庶,你这些年油水可没少捞吧!”张景濂捻着长长的胡须,眉眼一动,脸上的肉便挤成了团,看上去倒像是个笑弥勒了。
“那是自然。这不,手上现有一批上好的绢帛,轻似雾,柔如云,做成的衣裳家中妻妾穿着,仙女儿似的,改明儿送到您府上?”沈言听出了张景濂的话外之音,半边眼镜儿一摘,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那一溜子话便不要钱似的冒了出来。
“还是贤侄礼数周到,不愧是沈大人的独子,懂我,哈哈。”张景濂得了好处,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寒暄了一阵,到了入正题的时候了。
张景濂正了正神色,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
展开一看,内容让沈言愣了神。
“委任状?”
“贤侄好眼力,相信你的那张已经送到了贵府吧。”
“副总统的委任书确实现在我的手上。”“您手里这份是?”
“副总统委任书。”张景濂正色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不是给你的。
沈言整暇以待张景濂的下文,他却故意卖了关子,不愿再往下说了。
等了半晌,见沈言不急不恼地就这么看着他,张景濂也自觉没趣,索性将他手里那份委任书往沈言怀里那么一掷。
“诺,自己看。”
“国民政府任职令
兹任沈言为中华民国副总统
中华民国国会书此令
中华民国大总统葛长庚批”
这是他沈言委任书的内容,总体上与之大差不差,只是这份上原本沈言的位子,被“齐睿”二字替代。
沈言攥紧了手里这张任职令,苍白的手上青筋突起。
“贤侄你看,我送你了这么一份大礼,问你讨些好处,应该不过分吧?”
沈言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来。
“张伯父但说无妨。”
“我希望,我光复前朝之日,你和你手里的兵能助我一臂之力。”张景濂缓缓道,苍老的嗓音中无意透出一种压抑已久的悲凉。
沈言不太理解张景濂说这话的动机,因此没有迅速做出答复,而是默默戴上了半边眼镜,看着张景濂眯起了眼睛。
“你要反?”沈言问。
张景濂露出了个不置可否的笑,却没有接下他的话头,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开始陈述。
“国会那边一直觉得与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葛长庚甚至亲口说过,你是个比段文中还要危险百倍的人物。” 张景濂端起桌边新沏的茶,慢条斯理地呡了一口。
“他们的人一直想除掉你,但南地富庶,豺狼也多,他们是怕继任者压不住底下的人。”
“齐睿身上有和你有一样的野心与狠劲,可惜少了和你一样的心机。但这对国会来说,是好事情,这意味着他比你要好控制。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葛长庚甚至想先给齐睿签上一张副总统的委任书,然后和他联手,逐步瓦解掉你和段文中的实力。”张景濂转动着手里的茶盏,似乎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是我让他改了主意”
“所以‘联沈治段’的法子是你想的?”沈言眸光一锐,适时开口。
“哈哈,贤侄果然聪慧过人!没错,这就是我说服葛长庚给你签署委任书的理由。”张景濂拊掌大笑。
“我救了你一命,沈贤侄,你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兹事体大,还是容我想想。”沈言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好,我相信贤侄是个爽快人,一定能给出让我满意的答复。”
“对了,你这套紫金茶具不错,我希望我回到居所时,能在会客厅看见他。”张景濂把玩着手上的茶盏,笑道。
“这茶具放我这也是明珠蒙尘,唯有在伯父那里才能发挥它的价值。我这就吩咐人送到伯父那儿。”沈言面上带笑。
张景濂满意地看了一眼沈言,长辫子一甩,随即拂袖而去。
沈言做出个相送的姿态,目光紧紧盯着张景濂黑绸瓜皮帽顶缀着的红珠子。
“慢走不送……”沈言对着张景濂的背影做了个揖。
张景濂借着余光,看着沈言作揖的样子,嘴角往上翘了翘,连带着那把斑白长须也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