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将晚》白云瞎狗

3、第三章

　　翌日。
　　天色大好，四野晴朗。
　　江离来得正是时候，热腾腾的胡麻饼恰好出了锅，在一旁蒸笼散发出的缭绕雾气的掩映下，颇有种美人蒙面的绰约感，让人忍不住想上前一探究竟。
　　一只只精致可爱的胡麻饼被掌柜的用长筷子，从蒸笼里请了出来，放在柜台上的木质托盘里。
　　“来一包。”江离扒拉开身旁的人群，挤上前去，往托盘旁边摆上了两枚“袁大头”。
　　“好嘞，哟，江姑娘，哦不，瞧我这嘴，现在应该改口叫沈太太了。”那掌柜的头上戴了个仿清的暗红底圆帽，一对八字胡，随着他嘴边藏不住的阿谀笑意翘了起来。
　　掌柜一面吩咐着伙计包饼，一面转过头来，笑语盈盈地向江离说道。
　　“我这嘴，真该打。沈太太近来安那？”说话的时候，掌柜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些。
　　江离一惊，没等那掌柜的说完，人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见这架势，掌柜又道。“小赤佬，你动作一好快些，沈太太等着要那。”
　　掌柜的只匆匆看了一眼旁边的伙计，一面又转头看向江离，观察着她的神色。
　　“今儿劳烦沈太太亲自出来了，下次沈太太想吃咱家的饼，百包十包的，只消伙计来知会，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倒也犯不上这么麻烦，我又不止盯你这家饼子吃。”江离面上带笑，言语中却尽显疏离。
　　掌柜的却是神色未变，一面陪着笑，一面说
　　“也是，沈太太贵体，天天玉盘珍馐的吃着，又怎么看得上咱家的饼子。今儿屈尊来咱这儿，就已经是给了咱天大的面子了。”
　　“怪我这张笨嘴，沈太太莫怪。”掌柜的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将包好的胡麻饼双手捧着，送到了江离的面前。
　　江离已经拿到了饼，便也不再多留，转身就走。
　　江离转身的功夫，身后几个妇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便已经传了来。
　　“那江家的小妮子，摆什么贵妇架子！”
　　“谁不知道，她是夜里被她那好娘一顶小轿抬进沈公馆的。”
　　那其中的一个妇人直接面朝向掌柜的便说：“赵掌柜，你也是爱弄些闲帐，热脸去贴那小妮子的冷屁股干嘛哟。”
　　“沈家门第，那可是前朝就攒下来的基业，向来眼高于顶，又怎么看得上这种小妮子？”
　　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那几个妇人，并没有言语，八字胡一翘一翘地又开始迎来送往。
　　江离拦的黄包车就在辅兴坊旁边，那些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她并没有做声，置若罔闻地跨上了黄包车。
　　“去沈公馆。”
　　车夫并不认识她，依旧高高兴兴地抬车起车便欲走，心里只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拥有一辆自己的黄包车。
　　“好嘞！太太，可千万坐稳咯！”
　　江离离开了一段时间后。
　　距离辅兴坊不远处，一辆福特牌T型车停在了路边。明亮的车窗里透出了沈言儒雅俊秀的脸。
　　沈言目光灼灼地看着辅兴坊的那处位置，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垂下眼眸，扶了扶眼睛边儿。
　　“回沈公馆。”他说。
　　车夫的脚程很快，江离到沈公馆的时候，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阿玉婆婆还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老爷去都督府了，一会便回了。
　　阿玉婆婆长得很和蔼，脸颊处的肌肉依然饱满，那些被岁月风削刀刻的痕迹，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她的眼角，阳光照下来的时候，整张面孔都熠熠生辉，看起来温暖极了。江离很喜欢看阿玉婆婆的笑，她总觉得，那里面有一种久经世事的沧桑和释怀。
　　江离并不在意沈言的踪迹，她最好沈言走得远远的，如果能在她眼前消失，那就再好不过了，也省了她见人说人话，见他说鬼话的造作功夫。
　　江离小心翼翼的撕开胡麻饼的包装，灰白的旧报纸下，是块块堆叠整齐的胡麻饼。莹润的色泽并没有在报纸的包装下而显得暗淡，反而是粗缯大布难掩姝丽国色，别有一番清雅的风味。
　　“阿玉婆婆，快尝尝我今早买的胡麻饼。”她拿了两块就往阿玉婆婆手里递送，一面示意阿玉婆婆快尝尝，一面自己也拿了一块小口尝着。
　　阿玉婆婆又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江离见着，也笑着眯起了眼睛。阳光恰好从屋檐角落泄了一缕来，照在两人身上，看起来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果不是有人煞风景的话，当然了，这显然只是在江离看来。
　　沈言的身影从院子里重重叠叠的芍药花里显现了出来。
　　沈家早在前朝，就是朝中清贵，先人身居中枢，官职清要，闲散的功夫便都拿来研诗作画，吟风弄月了，沈家子弟身上便都带上了一股子的矜贵气。
　　因而沈言虽然算是个带兵打仗的，身上却并没有莽汉气，通身气派看上去，反而像是从诗画里走来的春风得意的探花郎一般。
　　层层芍药花掩映着公子王孙的风华之姿，对面的便是花前静候的绰约佳人了，若是阿玉婆婆愿意充当上一会红娘的角色，那这便是书里面一出上好的才子佳人的戏码了。
　　江离不懂风月，也无心在此时此刻与沈言虚与委蛇，捧着胡麻饼向阿玉婆婆打过招呼便欲走。
　　沈言快走了两步，挽上江离的玉臂，轻轻一带，便将江离搂进了怀里。
　　阿玉婆婆见状，面上的笑收都收不住，连忙走了。
　　江离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了，忙僵硬地挤出一个还算妩媚风情的笑容，软着骨头，勉强顺着势往沈言怀里钻去。
　　沈言好听的嗓音在她的耳边传了来，酥酥痒痒地，像是有不安分的头发往她的耳朵里钻似的。
　　“太太在吃什么？”
　　“嗯，胡麻饼，不给为夫尝个鲜？”
　　江离眼睛一闭，掩住了忍不住上翻的眼珠子，睁开眼睛的同时，压了下嗓子，还不忘用眼神拉出柔媚的丝来。
　　“拿不上台面的东西，你也惦记。”江离从沈言怀里挣脱了出来，同时又娇嗔着往他那里抛了个媚眼。
　　江离将自己咬过的那个饼放回去，又在旧报纸里面挑拣了一个品相还算可以的胡麻饼，柔弱无骨地一边往沈言胸前靠，一边手如柔荑地把饼递到了沈言嘴边。
　　“诺”
　　胡麻饼抵上了沈言的下唇，已经有少许莹白的芝麻沾上了沈言的嘴唇，却不见他张口，只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
　　“看我作甚！”江离压下心里的惊疑，弱柳扶风地又往沈言胸前的贴得紧了些，语气娇娇弱弱的，上扬的尾调又不经意间透出别样的风情。
　　沈言带着薄茧的手抓住了江离那只送饼的手，用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她莹白的手腕，酥痒的感觉吓得江离触电一般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便从沈言身上起来。
　　沈言扬了扬眉，深情而专注地看着江离，缓缓带着那只手，贴到了自己的胸口。
　　他用另一只手拿起江离咬过的那只饼，对着江离咬过的痕迹轻咬了一口。
　　“味道不错！”沈言放下那只饼，深深地看了一眼江离，意有所指地赞叹道。
　　“…爷，您喜欢就好。”江离笑得妩媚，但声音里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明天赵明钱做东，要带家眷赴宴。你记得准备一下，走的时候不要太匆忙。”沈言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将江离的手缓缓放至身侧，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