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泰二十八年》一隅山水

21、趋利避害，人之天性

　　二十一、趋利避害，人之天性
　　两个人静静地并排躺着，手牵着手，在一树芳华的老桃树下。一阵春风吹过，红的、粉的花瓣离开枝头，随着风在空中飞舞旋转，然后轻轻地飘落，散落在两个人身上，身边，铺满了一地。
　　熙泰帝信手捡起一瓣落花，对着灿烂的日影突然发了一番感慨:“古往今来，世人皆感伤花飞花落，衰败凋零，光阴荏苒，春逝春归，可是没有这一地的飞红，又怎么能有夏秋时候的满枝结子。婉贞，我们二十七年的苦苦等待，独自空守，不就是为了今天和以后的日日相伴吗？婉贞，我们一定要珍惜眼前的时光，莫辜负了上天的这一番安排！”
　　林婉贞仰躺着，迎着刺眼炫目的阳光，满树的绚烂桃花，新绿的嫩嫩青芽，深褐色的遒枝铁干，周遭的景象在太阳明亮的光晕里一层层晕开，变得朦胧，变得模糊，耳边传来一阵阵的细语呢哝，感觉这一切都好似在梦里，美得不真实，她的生活昨日还是满心泥泞、仓皇无措，怎么能突然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呢，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她在心里默默地祷祝，就这样永远不要醒来。
　　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恍惚间，时间过去了很久。
　　旁边熙泰帝突然大声叫人。
　　“来人！马大富！马大富！”
　　马大富从院门口的一扇门边闪将出来，林婉贞才知道一直有人守在院门口，赶忙坐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
　　“皇上，老奴来了，您吩咐！”马大富恭恭敬敬的立在两人脚边。
　　“婉贞，马大富跟了我四十余年，最是忠心，你来认认他，日后有什么事，就唤他找你说话。”
　　“娘娘，老奴马大富，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您日后有事，不论大事小事，您只管吩咐，再难办的事，老奴也要帮您办好了。”
　　马大富在院门口守着的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想，该怎么称呼林婉贞，唤“林夫人”，不对，她已被定远侯慕容政休弃，不再是侯府夫人了，再者这么叫不是正犯了皇上的忌讳，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找踹吗。唤“林小姐”，也不对，她儿子孙子都有了，已然不再是闺阁小姐。唤“林美人”更不好，宫里的“美人”是位分低的嫔妾，外边的“美人”是一种轻薄无礼的召唤。最后决定就唤“娘娘”，虽说尚未进宫，但看皇上的架势，进宫只是迟早的事，而且位分绝对不会低，越不过皇后，但其他妃子就难说了。
　　要说揣摩圣意，谁也强不过马大富去，他这声“娘娘”真是叫到熙泰帝的心底里去了，在一边高兴得直颔首点头，这马大富用的就是称心快意。
　　但是也就是这声“娘娘”将林婉贞拉出了她恍恍惚惚的梦境。马大富的一声“娘娘”唤得她一个激灵，彻底的清醒了。眼前站着一个五十开外的宫人，面白无须，躬着身子，态度恭顺地，一脸讨好地跟她说话。原来这不是梦，是真的。她带着秀姑来赴了皇上的约，她真的跟皇上在一起了，皇上跟她说要接她进宫，皇上还说要让景儿出息，说他有的是办法，这个马大富还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娘娘”，她真的要做“娘娘”了？
　　这一刻，林婉贞的三魂六魄，五灵七窍才真正的回来了，理智也回来了，担心害怕也就跟着一起来了。人们去做一件连自己都觉得不该做的事时，往往凭的是一时一腔的孤勇，事后迟滞的惶恐总会接踵而来。所谓的“后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林婉贞此时正是这样。
　　“皇上，一定要进宫吗？”林婉贞不愿再次错过眼前这个让她牵挂了一生的良人，但她打心底里也不愿意进宫。她的儿子远离皇庭，任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将他和皇上扯上关系，但是只要她一进宫，她的儿子立即就能引来无数的目光，几分相似的容貌无需什么滴血验亲就能掀起轩然大波，她害怕。
　　她更害怕，进宫，她的所有过往都将大白于天下。在她的婚姻里，她一直以一个受伤的心态在心里谴责定远侯，美好的自己却被他无情的辜负，怨他对她没有爱，没有尊重，景儿甚至成了她对抗这一切伤害的有力的反击，你无情在先，莫怪我无义。是啊，他无情自己又何曾有义，她终究是欺瞒了他，景儿就是她不贞的明证，她没有任何理由指责抱怨，一直以来她始终在逃避这个事实。现在皇上要接她进宫，一切过往都将无处遁形，侯府会怎么看待自己？人们会怎么看待自己？景儿会怎么看待她的母亲？
　　“婉贞，不进宫，我就不能与你日日相伴！”
　　“皇上，我也想与你长相厮守。但是进宫，我真的害怕！”
　　“我说了，我在，宫里就是你的家！你怕的是什么？”
　　“皇上，当年自遇见了你之后，回府的日子总是提心吊胆，我就想着离开侯府，但是一直都未离开。侯爷无视我，不敬重我，我就时时用景儿来安慰自己，觉得自己好像斗赢了他。皇上，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
　　“凡事有因必有果，不是婉贞你坏，是他人不知珍惜！”
　　“虽然我总是怨他，但心底也一直有不安，终归我确实做了……”林婉贞最后也没有将“不贞之事”说出口，皇上终究是皇上，他想要谁谁也不能说不，她怕说出口让他误解她，以为她不愿意给他，她是真的在意他的，不愿意他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受伤。
　　“婉贞，你害怕进宫，是担心世人的眼光？”
　　“女子和男子总是不同，收到侯爷休书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有多安心。景儿确实是我们……！”
　　“你无需担心他人的言语议论，你还是不懂人心，趋炎附势，是人之本性。景儿若是你与他人所生，你必受折辱，但是同我，你只有荣华富贵，你无需害怕，我在，所有的人只会敬重你，仰视你，甚至讨好你，巴结你，绝对不会折辱你。你，明白吗？”
　　怕她不明白，熙泰帝又细细的说与她听:“人之天性，就知如何趋利避害，明白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最有利的。就拿慕容政来说，他已是一纸休书休了你，即便不是，但凡他听得一点点消息知道我看上你了，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与我相争。他一定会拱手相让，甚至还会想个很周全让我下得了台阶的法子将你送给我，你相信吗？”
　　“他是这样的人，我相信！”
　　“人之天性，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因为我是强者，我是皇上。”
　　“慕容政于我无情，但景儿确实是他看护着长大的。景儿主意大，虽然两人常常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不同，有争执，但景儿是打心底敬重他的，是把他当父亲的，对世子也是真心相待。”
　　“嗯，我明白，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景儿是该为侯府尽一份心！”
　　“皇上，我最担心的就是景儿，求你一定要保护好景儿！”林婉贞拉着熙泰帝的胳膊小声的哀求。
　　“你想到的，你担心的，我也都会想到！你莫要多思多虑，只安心等着我来接你进宫就好。你只要记住你是进宫，做我的妃子，是宫里的主子，没有人能为难你，议论你！景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他的安危，我跟你一样担心在意。”
　　“婉贞，相信我，好吗？”
　　“嗯，皇上，我相信你！”
　　是的，林婉贞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皇上说的没错，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当她知道他是皇上的时候，她惶恐，他是君，她是民。现在，她无比庆幸与她相遇的是皇上，是天下至尊，仅凭皇上之尊就可消弭加之于她身上的各种不善的议论，皇上在意她，别人自会敬重她，讨好她。
　　皇上说有因必有果，她也相信。二十七年前，她们一起种下了这个“因”，今后结出的无论是什么果，她们都要面对，她要感谢天意，跟她一起面对的是皇上。皇上让她相信他，她想那就让自己任性一回，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就跟着自己的心意走，跟着皇上的安排走吧。但是，请一定保佑我的景儿平平安安，他什么也没有做！
　　心中虽然已作了决断，但是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林婉贞还是止不住的想以后，以后将如何？以后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