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雨录》原初拾

25、第 25 章

　　余红笺不记得客栈的名字，但认得路，她的脚步飞快，几乎将游故渊甩在身后一大截，可当她慢了下来时，游故渊转眼就赶了上来。

　　这么走走停停几回合，余红笺实在受不了他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忽然转过身，拉着游故渊的衣领，将人拖到了一边，愤愤道：“你这人什么毛病，有事不能明说吗？”

　　游故渊并非喜形于色之人，余红笺与他朝夕相处几日，他大部分时间神情都淡淡的，偶尔有情绪波动，也是转瞬即逝。
　　可余红笺还是注意到了他那突如其来的失落情绪。

　　“何以见得我有事？”游故渊不想说，很狡猾地反问道。

　　“不是你有事难道是我有事？”余红笺问道，“那私宅的主人，是你什么人？”

　　游故渊叹了一口气，坦白道：“是…我认识的一位前辈，几年前我曾在这里住过几日，拜托过前辈一点事。那时他年龄虽高，身体却硬朗，怎想，还是过世了。”
　　余红笺不解道：“过世了就过世了，人不都有死的一天，你何必如此难过。”

　　游故渊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是你重要的人去世了，你也不难过？”
　　余红笺顿了顿，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知为何，心猛地一抽，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涌了上来。

　　大概这便是难过的情绪，可那人是谁，为何会让她如此心痛？
　　余红笺脸色发白，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游故渊暗自咬唇，暗想自己不该提起此事，他神色紧张，匆忙从袖口中摸出一颗药丸，喂到余红笺口中，轻声安抚道：“不要胡思乱想，冷静下来。红笺，看着我。”

　　略带苦味的药丸滑入肚子，余红笺闭上眼睛，等药丸从心口蔓延开来，才缓缓睁开眼，眼中沉静如水，她已然平复了下来。
　　余红笺抬头，对着游故渊泯然一笑：“我不难过了，你还难过吗？”

　　游故渊又是一愣。
　　他垂头看着余红笺，眸光流转，眼里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见他脸沉似水，沉默不言，余红笺歪了歪头，知趣换了个话题：“那位前辈是你重要的人？他姓谁名谁？”
　　游故渊终是回了神，说道：“他是位郎中，妙手回春，丹心厚载，人称乌柏先生。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余红笺沉吟不语，片刻后，忽的站住，指向旁边的一间药铺：“在去客栈之前，我们先去打听打听乌柏先生生前之事，如何？”
　　说罢，她不等游故渊作答，先一步进了药铺。

　　无巧不成书，迎面出来的一位路人，听见余红笺的话后，主动走了过来。
　　那人看了过来，问道：“乌柏先生？你们认识乌柏先生？”
　　游故渊与余红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我曾经染了重病，原本以为活不了，是乌柏先生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惜，乌柏先生已在四年前仙逝了。”
　　游故渊道：“乌柏先生常年一人独居，不知他走得是否安详？”

　　“乌柏先生还在世时，我倒是时常去看他，老先生本就是医者，身体并无大毛病，他去世那一月，倒是时常咳嗽，因为咳嗽声音有些大了，还惹得对面那户人家不高兴。我去拜访乌柏先生时，曾听到过那家人隔着墙骂街。可乌柏先生却不在意，那时候，他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楚了。”

　　余红笺道：“我们方才从乌柏先生家中出来，对面那户人家确实惹人厌，在别人家中养臭鸡，还带着一条恶狗。”

　　“你们还是尽量躲开那户人家，他们总是搬弄是非，还无理取闹，他们养的那条狗，无人管教，见着人就要咬，我也有好几次差点被咬到。乌柏先生是脾气太好，说他耳朵不行，听不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就不跟他们一般计较。我也不好劝，毕竟年长之人，不宜动气。”

　　余红笺气道：“那户人家还真是可恶，对一生命垂危的老人家，也如此恶毒！”
　　游故渊也是心疼不已，可惜故人已去，无法在他最后的日子里见一面，还是遗憾。他叹了口气，说道：“耄耋之年，耳力和视力减弱，乃常态，这是老病。人间此病医无药，唯有楞伽四卷经。”

　　“是啊，半死梧桐老病身，无药可医。乌柏先生似乎料到自己时日不多，整理好一切东西，躺在堂屋的床上，就此与世长辞。乌柏先生一生救人无数，我们镇上许多人都给他送了行，我特意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了他。二位若是想要祭拜，我可领你们前去。”
　　游故渊点头：“也好，乌柏先生曾收留我几日，还帮过我的忙，我是该祭拜。”

　　两人说着就要走，余红笺此刻却坐不住了，她支支吾吾说道：“那个……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游故渊疑惑盯着她：“你想做什么？”

　　余红笺躲开他的眼神，心虚却嘴硬道：“没有啊，我想先去一趟客栈，我们马车还放在马厩，我要去看看。”
　　马儿有店家小二照料，这个借口太拙劣。

　　游故渊看穿她的小心思，知道她是想去找那户恶毒的人家，为先生出口恶气。游故渊不想她去惹事生非，但以余红笺的性子，就算拦住一时，她也会再找机会过去。
　　游故渊只好叮嘱道：“随你吧，不过，红笺，凡事要讲究分寸，不可太过，知道吗？”

　　余红笺啧了一声，不耐道：“还要你来啰嗦。”
　　说完后，人就混入人群中，找不到踪迹了。

　　**
　　乌柏先生那处破败的宅子里，散养的几只鸡还在悠闲地用爪子刨着泥地，忽然，一阵怪异的风掠过，那几只鸡挣扎都来不及，便身首异处，献血满地了。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屋梁飞过，落到了对面的那户人家屋顶上。

　　“汪汪……”
　　院子中传来几声恶狗的嚎叫，片刻后，只听狗小声呜咽了几下，就没了动静。再过了一会儿，一个声如洪钟的嗓音响了起来：“是谁那么缺德，敢宰了我家的狗，啊……我的鸡……”

　　那是一个带着鲜血的鸡脑袋丢在了那人脚边。

　　又是一阵风过，再一看，屋顶上那道黑影已经不见了。

　　**
　　游故渊没等到余红笺，独自跟着那人去祭拜了乌柏先生。
　　乌柏先生的墓被用心打理过，没一颗杂草，坟前还放着祭品，大概放了一两天，有鸟啄过的痕迹，还算是新鲜。

　　游故渊烧了三炷香，换下祭品，双手合十，虔诚磕了一个头。
　　再起身时，神情难得落寞。

　　乌柏先生是游故渊师父的朋友，他以前时常随着师父丹砂，来乌柏先生住处取药材，后来丹砂过世，游故渊也不再行医，便再也没来过这里。
　　这一回，是想着要来此处，就顺便看看他。可惜，人抵不过衰老，还是去了。

　　下山时，远处夕阳的光照过来，将大地染成了橘色。游故渊向那人道了谢，两人分道扬镳，他独自一人踩着破碎的夕阳，缓缓而下。

　　渠阳镇是由山岭包围着的小镇，即使站在不高的山上，也能将窥见小镇的全貌。低矮瓦房，错落小巷，不宽不窄的街道，各家各户炊烟寥寥升起，是再寻常不过的烟火气。

　　这世间啊，永远不缺的便是人。旧人去，新人来，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
　　如今旧人既去，新人已来，又何必执着于过去呢？

　　“天都快黑了，你还这么慢悠悠赶路？”
　　山底的一棵树下，余红笺红色衣衫在夕阳余晖中，尤为显眼，她抱着双臂望了过来，微凉的晚风吹动着她的衣摆，像是灵动的蝴蝶扇动着翅膀，下一刻，便能飞进心里。

　　她表情有些不耐烦，不等游故渊走近，便迎了上去。
　　游故渊目光落在她身上，方才落寞的神情随她走近后，便随风而去，他嘴角泛笑，问道：“等久了？”

　　“没有。”余红笺与他并肩，有些受不了他笑盈盈的眼神，口是心非说道，“我肚子饿了，你快一些，我们去吃饭。”
　　“好。”游故渊无奈道。

　　两人并排的身影，被余光拉得极长。

　　“你去了找了那户人家吧，可是出了气？”
　　“杀了那只恶狗，宰了那些鸡，用鸡头吓了吓她。哼，便宜她了。”
　　“你啊……”

　　游故渊伸出手，揉了揉余红笺的头。

　　**
　　客栈并不难找，余红笺和游故渊还记得路，七拐八拐，很快就到了。
　　两人刚踏入客栈门槛，在柜台拨着算盘的掌柜，立刻笑脸相迎，热情问道：“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余红笺捂着肚子，迫不及待道：“打尖住店都要，先上菜，最好是现成的，我们马上就要。”
　　“好嘞，两位客官稍等片刻。”

　　掌柜安排下去后，不多时，小二就端着菜上来了。
　　余红笺忙着吃菜，游故渊就向小二打听：“不知今日住进来的几位外地来客，是否还在客栈？”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可小二的神情却扭曲了一下，他并未直接回答游故渊，而是高声向掌柜喊道：“这二位是来找那几位外地客官，问人还在不在。”
　　掌柜稀里哗啦弄掉了算盘，抬头回道：“人不在了，其他人过来。”

　　他们对话极其古怪，余红笺也听出了不对劲，停下了筷子，与游故渊对视了一眼。

　　客栈里外呼啦来了一群人，将余红笺和游故渊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手扣着腰上的一个盒子，咬牙切齿说道：“就是你们，毒害了我几个舅舅！”

　　“你说谁死了？”余红笺眼神一凝。

　　“还有谁，你们少装蒜。我远道而来的几个舅舅，本是好心与你们结伴同行，结果却识人不慧，遭到了你们的毒手。”

　　“你是说，尚大叔他们死了？”
　　余红笺沉下脸来，袖中的手勾住水袖。

作者有话说

　　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
——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