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雨录》原初拾

24、第 24 章

　　话音刚落，帘子便掀开，一抹淡红色的身影便轻快地跳了下来。她脚步飞快，几下就窜到众人面前，勾起灿烂的笑，脸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悦耳声音说道：“那我便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这位姑娘梳着垂鬟分肖髻，一边刘海散落下来，又被别在耳后，看着俏丽可爱，又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她长得花容月貌，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珠子转起来，灵动且活泼。
　　她往游故渊面前一摊手，又道：“果子呢，我也要吃。”

　　游故渊无奈道：“不是给了你一把么，吃完了？”
　　余红笺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对面的那群大汉直盯盯地看着她，一人赞叹道：“姑娘长得好生俊俏，你们二人可是兄妹？”

　　余红笺摆出个嫌弃的表情，游故渊看了她一眼，微笑解释道：“是我认的小妹，长得乖巧，就是脾气不太好……”

　　“我怎么了？”余红笺瞪了他一眼，两口吃完重新得到的果子，一转过脸，对着旁边那群人使乖弄巧，还放低了声音，柔柔道，“几位大哥，我们并无任何关系，只是结伴行走罢了。不知从这里到下一个小镇，还需几日？”

　　“还有好几日呢。”这群人对余红笺倒是喜欢，才一见面就嘘寒问暖，“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离家乱走，风餐露宿的，幸苦得很。”

　　为何要离家乱走？
　　余红笺眼珠子转了一圈，脑子里空白一片，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扭头问道：“我为何离家呀？”

　　游故渊眼眸一闪，面不改色道：“你我同行天涯，以四海为家。”
　　余红笺皱着眉，喃喃道：“不对。”

　　可到底哪里不对，她也不知道。
　　这些天来，常常是游故渊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有时会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对周围的一切总是有一种很强烈的不适之感。
　　可每当她想要细细琢磨一下，又头疼难忍，要吃了游故渊给的安神药丸才能平息。
　　于是，她索性什么都不想，也不过问了。

　　“小姑娘，你要吃鱼吗？”一大汉站起身来，卷起裤腿，就要往溪边走，“我吃一条鱼不管饱，我去多抓几只，给你留一条。”

　　余红笺眼睛一亮：“我也去。”
　　“好，你快来，我们一起走。”

　　余红笺紧跟着大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尖树枝，雀跃地下了水。
　　游故渊欲言又止，目光跟随着她，到底不放心，想要跟上去。

　　然而余下的人摆手招呼他道：“小兄弟，让他们去吧，水浅不会有危险，你过来坐吧。”

　　这群人古道热肠，似乎并无恶意，游故渊点点头，坐了过去。

　　“我叫尚恺，这是我的几个弟兄和亲戚。我们从南洋来，头一回进蜀道，殊不知真如诗中所说，蜀道难于上青天。我们一路走来，马跑死两匹，鞋走破几双。你们这马车也是稀奇，能走过这一片崎岖山路。”

　　“在下游韵。”游故渊道，“我与小妹走走停停，并不着急赶路，所以不费马不费鞋。诸位此行可是要去渠阳镇？”
　　“正是。”尚恺道，“游兄弟也是去往渠阳镇？”

　　渠阳镇在下一处人烟聚集处，不过还需跨越三座高山，走过几片山岭，大概需要十日。

　　“是。”游故渊又道，“你们从南洋千里迢迢过来，想必是有要紧事？”

　　尚恺道：“我侄子成亲，我们受其的邀请，前来参加他的喜宴。本来这一趟路途遥远，我们也不想来，但这侄子父母过世，除了我们并无亲人，这大喜的日子，不好扫兴，便千里迢迢走这一趟。”
　　游故渊点头：“原来如此。”

　　尚恺道：“不知游兄弟去渠阳镇，所为何事？”
　　游故渊微微一笑，说道：“我去拜访一位故人。”

　　“既然大家目的一致，正好可以同路。”尚恺指了指拧着鱼回来的余红笺，问道，“你家小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游故渊正要回答，余红笺就顺口接了下去：“当然不介意，你们说什么？”

　　她话也没听全，便应承了下去。
　　游故渊叹了口气，解释道：“到下一个小镇前，我们跟他们同行。”

　　“好啊，这荒山野岭的，大家凑在一起，热闹些。”
　　余红笺在游故渊旁边坐下后，无比自然地把鱼交给游故渊。

　　游故渊拿出小刀一边去除鱼的内脏，一边苦笑。
　　那日他给余红笺吃了自在丸后，想过余红笺醒了，兴许性子会稍许改变，可能会变得安静沉稳，不苟言笑，然而等余红笺真正清醒后，他才发现，他完全想错了。

　　褪去了冷漠的外衣，余红笺彻底恢复了少女欢脱的性子，活泼好动，古灵精怪。
　　只不过她在陌生人面前乖巧伶俐，热情大方，对游故渊却是百般挑剔，十分嫌弃。

　　游故渊心想，兴许余红笺仇恨太深，即使失忆了，心中仍有芥蒂。
　　但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两队人马同路而行，一路上果真吵吵闹闹，还越走越慢，十天的路程，最后花了半个月，才到渠阳镇。

　　说起来余红笺一个姑娘家，跟这群大老爷们一起，一点也不见外。尚恺他们对她很照顾，有好吃好喝的，必定会分她一点。到了渠阳镇，他们还邀请游故渊和余红笺同住一家客栈，但这一次，游故渊拒绝了。

　　余红笺跟着游故渊走在渠阳镇的石板路上时，追问道：“我看那间客栈够大，大叔们人又那么好，为何不一起住？”

　　游故渊只道：“我们要去一处私宅。”
　　是个清净的旧宅，但游故渊多年不来，已经说不清里面变成了什么样。

　　两人七拐八拐，进了一条暗巷后，才得以瞥见了宅子的庐山真面目——
　　两级阶梯上，两扇木门破旧不堪，门两边贴的对联已经模糊看不见字，坏了个彻底，轻轻一推开门，一扇木门吱嘎一声脆响，斜倒在地。宅子前院杂草丛生，还能闻到一个臭味，这里已经许久没人住了。

　　“那里有几只鸡，难怪这么臭。”余红笺捂着鼻子，厌恶道，“不行，我不住这个宅子，要住你自己住。”

　　游故渊垂着头，神情晦暗不清，半晌，他才沉吟道：“这里以前不是这样，院子里干干净净，摆了十几个篮子，晒着草药……”
　　“管它以前什么样……”余红笺抓住游故渊的手，拉着人往前走，“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游故渊垂头看着她纤细的手，愣了愣。

　　“走呀。”余红笺拉他不动，转头看了过来。
　　游故渊不着痕迹，将余红笺的手拉开，忽然听见一声嚷嚷——
　　“你们谁呀，跑人家家里来干什么？”

　　游故渊跟余红笺同时回头，看见一个横眉冷目大婶，叉着腰，气势汹汹对着他们，她身旁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凶恶的狗，呲牙咧嘴，低吼着，像是随时要扑过来咬人。

　　游故渊行了礼，谦逊问道：“请问，你是否知道原先在这处宅子住的人，去了哪里？”

　　大婶面露不耐：“还能去哪里，死了呗，本来年纪就大了，一个孤寡老人，活着也是受罪。我警告你们，那院子里的鸡是我养的，你们要是敢偷，我放狗咬你们。”

　　“唉，你个老泼妇，怎么说话呢？谁要偷你那丑不拉几的臭鸡？”余红笺往前一站，抬着下巴对骂道，“你要这么说，我就算偷了鸡又如何，谁让你把鸡养在别人家院子里，还不收拾，把人家院子弄得臭气熏天。”

　　大婶气得脸都歪了，伸腿踹了一脚旁边的狗，发着气道：“畜生，过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恶狗随主人，猛地一下就扑过来，余红笺跳起来，狠狠给了狗一脚，直接把狗踹到了墙角。恶狗惨叫一声，又立刻爬起来，喘着粗气，不敢贸然上前了，但凶恶的眼神始终盯着余红笺，似乎想找准机会，偷袭人。

　　大婶这才知道对方不是善茬，招惹不起，偷偷往自家门前退了两步，指着余红笺道：“好你个小丫头，算你狠。”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几步退到门后，最后把自家门一关，还不放心似的，落了锁。

　　余红笺冷笑一声，朝着还在墙角低吼示威的恶狗走了两步，眼睛里满是杀意。
　　“红笺。”刚才一直在愣神的游故渊，终于回了神，叫住了她，“别跟一条狗一般见识，放过它吧。”

　　“我看它不顺眼，为什么要放过？”
　　到底是余红笺，就算失忆了，还是不会吃亏的性子。

　　游故渊道：“既然人已不在，我们便换个地方，你不是要住尚大哥他们的客栈，那便去吧。”
　　“去之前，让我杀了它。”余红笺从大婶身上受了气，还是不肯罢休，说完，水袖便甩向了恶狗。

　　游故渊当机立断，抽刀切掉了一截水袖，沉声喊道：“红笺，不要胡闹。”

　　余红笺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不满，原本不甚在意，可瞥了游故渊一眼后，心中暗暗一惊，还是乖乖收了手。
　　她没见过游故渊这般神情，微微咬着牙，目光恍惚不定，似乎在忍耐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余红笺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先一步往外走，可走了几步，没听见跟上来的脚步声，她又回过头，催促道：“去客栈呀，走呀，愣着干什么？”
　　游故渊无声走近，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