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张冲 ...
-
在城门口排队耽误时间太久,等他们进了城门,日头已经夕垂。
渭阳城里京都不远,是景国南方的五郡十州入京必经之地,也位于由北疆入川黔的交通要道上。因此,从行政级别上看,渭阳县虽然只是个县城,但多年来一直是望县,比许多南方偏远的州市还要繁华热闹。
走在街上,孙萌萌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看了。行人如织,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偶尔还能见到高鼻深目红发的西域人牵着骆驼走过。
见孙萌萌瞪大了双眼,盯着路过的赤罗人一眼不眨,杨基觉得她的模样真是可爱又好笑。
“百年前,太宗皇帝开创了大景的盛世,想当年可是四海升平、万邦来朝,西域各国纷纷臣服,还尊太宗皇帝为天可汗。可如今,关外突厥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关内盗贼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恐怕大景的盛世就要结束喽……”
这些热闹的人间烟火映在杨远的眼里,他的心头却涌上了另一番滋味,仿佛是看到了回光返照的病人,心中凄凄然。
杨基赶紧捂住杨远的嘴,小声说:“四处都有神鹰司的耳目,您不想活了?!”
杨远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咚、咚、咚……”
正在此时,暮鼓声从东南西北四座鼓楼传来。鼓声浑厚低沉,好像是在应和杨远的叹息一样。
待暮鼓声第三遍响起时,街道两边的小贩不约而同开始收摊打烊。
杨基说:“要宵禁了。我们得赶紧找家客栈住下。”
遗憾的看了一眼打烊的胡饼羊肉汤小铺,孙萌萌跟着杨基,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宽敞的客栈,要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孙萌萌给了店小二十来文钱,令他从厨房端了一碗羊汤面,又提了一桶热水,送到了房间。
将已经冻得麻木的双脚跑进热水里,又将整整一海碗的羊汤面倒进了肚里,热气从脚底、胃里传到了四肢百骸,孙萌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喟叹:“这才是人的样子。”
坐在床沿泡着脚,孙萌萌眯着眼睛,半睡半醒间,听见隔壁杨基的房间起了动静。
孙萌萌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动静越闹越大。先是踹门的声音,接着是几□□脚到肉的打斗声。杨基一声闷哼之后,“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又响了起来。
直觉不妙,孙萌萌立刻穿好鞋子,走出了房门。
隔壁房门大敞,屋里一片凌乱,桌椅板凳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杨远靠墙坐着,眼神呆滞,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冲突中缓过神来。
“杨伯父,出了何事?杨大哥在何处?”
“刚刚一伙衙役闯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基儿毒打一顿,又将他锁了去。”
“杨大哥可有仇家?”
“基儿为人侠肝义胆、乐善好施,在乡里素有美名,怎会有仇家?”
“莫非是王麻的叔叔做的手脚?”
杨基刚刚打了王麻一顿,除了这个,孙萌萌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杨远扶着墙站了起来,蹒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某好歹也是个秀才,在衙门里残有薄面。某去打探消息,你留在这里,锁紧门窗,谁敲门都不要理。”
~
渭阳县廨内。
张冲大马金刀的坐在“明镜高悬”匾下,瞪着铜铃一般的双眼,看着坐在堂下瑟瑟发抖的胡县令。
张冲声若洪钟,怒叱道:“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藏着这么一大帮土匪,还胆大包天劫了公主的马车。土匪头目消失无踪,公主至今昏迷不醒。你该如何给我个交代?”
胡县令有苦难言。张冲官居校尉,是正儿八经经由吏部册封的五品武官。而他原本就是个江湖郎中,偶然治好了太子詹事夫人的眼疾,才从东宫领到了这份八品县令的官职。
于理来说,他名不正言不顺,但如今太子监国,任命个末流官职,有谁敢多言呢?
对于胡县令来说,剿匪又难又危险,他真的不会啊。
王县尉绕过影壁,匆匆走进大堂,向张冲躬身拱手见礼。
他的一句话解救了如坐针毡的胡县令。
“土匪头目已经抓到了,已押往大牢。”
胡县令的胡子一翘,干瘦的脸皮皱起了笑纹,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王县尉的话:“张将军,土匪头目抓到了,在大牢呢。”
张冲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说:“老子耳朵没聋。你们好好审问,明日一早,我要看到供词。”
胡县令连连答诺,见张冲迈着流星大步往外走,又跟了上去,亦步亦趋。
“卑职对于岐黄之术略通一二,不知公主那边可否需要卑职……”
“不必了。”张冲头也不回,飞身上马,冲入了夜幕之中。
胡县令伸了伸脖子,确定人已离开之后,竖着眼睛看向了王县尉。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城门口的事情。你借机公报私仇,也不想想颈子上有几个脑袋。”
“哎呦,我的好太爷!公主被劫走,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本就命垂一线。找个流民顶罪,也是迫不得已。”
“闭嘴!我什么也没听见。刑狱属你的职责,此事全权由你负责。”
胡县令制止了王县尉透露更多的内情,甩手走进了县衙,回后宅休息去了。
“呸!狗郎中!”
王县尉在他背后啐了一口,也进了县衙,不过是往西走,直接去了刑房。
~
杨远漏夜拜访了一名何姓捕头。何捕头刚好在王县尉手下做事。他少时家贫但又好学,杨远免了他三年束脩,对杨远一直感恩于心。因此,不仅透露了杨基被捕的内情,还专门护送他回了客栈。
按照大景的宵禁律法,夜晚无事上街,属于违犯宵禁,被官府发现后,将被视为盗贼当街诛杀。
孙萌萌听到的消息,是杨远冒着生命危险打探到的。
何捕头说:“上头要求明日一早见到口供,估计此时刑房内灯火通明,各种手段卯着劲朝杨兄弟身上使呢。
我人微言轻,只能帮到这里了。你们要是有办法,赶紧将他救出来。晚个一天两天,恐怕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王法何在!天理何在啊!”
杨远气急攻心,竟然晕厥了过去。
何捕头眼疾手快,在杨远一头栽倒前托住了他的后背。
将杨远安置上床,等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何捕头拱手告辞:“今晚我当值,不能久留。恩师就拜托小娘照顾了。”
孙萌萌按照记忆中的动作,福身道谢。
“何捕头,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能救杨大哥。现在可否送我去一个地方?”
待听到孙萌萌说的地点后,何捕头睁大了眼睛:“这莫不是公主落脚的江家别院?”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时此地,能救杨大哥的,恐怕就只有公主了。”孙萌萌定定的看着何捕头。烛火在她的一双妙目中摇曳,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坚毅和决绝。
这事风险极大。要是不慎被误会成刺杀公主的刺客,两人的项上人头皆难保。何捕头神色犹疑。
“今日在城门外,张校尉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他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孙萌萌劝说他。
“好。你随我来。”没想到一个瘦弱的女子竟有如此胆识,何捕头为自己的踟蹰感到了一丝羞愧,终于同意了。
何捕头将孙萌萌送到江家别院大门口,就匆匆告辞走了。
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况且何捕头与她素未相识,愿意冒着丧命的风险帮她到这里,孙萌萌已是非常感激。
前几次重生,她遇到的都是视人命为草芥的李锦、谢玄、王麻之流,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但这次重生,她遇到了杨家伯侄、何捕头,又觉得这个世界有一些人情味。
如此更是坚定了她要救杨基的决心。如果不是她,杨基也不会遭此横祸。
江家别院大门紧闭,一对红色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将孙萌萌瘦小的身影虚虚实实的投在朱色大门上。
孙萌萌鼓足了勇气,用力拍响了门环。
没过一会儿,正门旁边的一扇角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年老仆役。
孙萌萌递给他一只银镯,说:“麻烦老丈朝里递个话,就说我有法子救公主。”
仆役接过了银镯,对着烛光眯眼看清了成色,不动神色的敛了眼皮子,转身进了内宅。
伫立在寒风中,为了避免身体被冻僵,她不知不觉动了起来。放低身体重心,双脚与肩同宽,原地前后跳步。这是拳击训练中最基本步法,好几天没练过,孙萌萌的脚有点痒。
她又莫名想起了最后那场比赛。她不该在比赛一开始,就快攻猛进。连续出拳进攻的同时,将自己脆弱的下腹暴露给了对方。如果她能站起来,她该怎么回击呢?
沉浸在对比赛的复盘中,孙萌萌没注意张冲已经走出了角门,站在她身后。张冲见她手舞足蹈,似乎是在打一种拳法,但路子招数闻所未闻,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惊异。
“咳咳!”
听见了张冲的咳嗽声,孙萌萌立刻停了动作,转身站在了张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