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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余鹿 ...

  •   余鹿县。
      城门口查得很严,生脸外地口音的人进城都要被守卫反复盘问,领队更是以镖局信誉保证整个队伍人员三天内都会离开。离城门五里地,搭了个临时救济棚,每位灾民可免费领一碗杂粮粥、一个馍,旁边差役敲着锣一遍又一遍劝返,余鹿人满粮少,请乡亲们去吉康、顺城。
      余鹿街道很干净,铺面整齐,青砖瓦房,屋基明显高于地面,至少三层台阶,普通人家也建了小二层,一丈高左右墙壁间横着十几根圆木,铺上木板,可储物也可临时住人。排水沟又宽又深,看得出经常清理,没有淤泥落叶堆积。清和街上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灾民行乞,人满在哪呢?
      两天后傍晚,游学的书生风尘仆仆赶回到落脚的客栈,敲开林爷房门,告诉他想要中途留下的决定。
      “余鹿百姓赖屋舍高层幸存,但洪峰过境,庄稼俱毁,全县连同灾民都忙着疏干积水,抢种一茬,何某愿尽绵薄之力。”
      林爷陪着感伤赞叹一番,最后还是说,“余鹿县小,容不下许多人的。别看这里清一色砖瓦房,穷也是真穷,但有余财想搬出公舍,自建房屋的,只能建青砖高房,年年泄洪,被水淹怕了啊。官仓不开,粮食一囤囤的,确实特别多;官仓一开,甚至全县都吃不了几顿,这里人都是靠着家里陈粮,勒着裤腰带过活,巴望着秋收。年轻人心意可嘉!但已经约定明日全部出城,实在不好失信于人。”
      书生无奈,打算出城时再求守卫容情。守卫感谢盛情,坚定拒绝了书生。
      林爷三天里四处奔走,确定建南洪水未退,屋舍道路被淹没超出预计,一早就通知众人将会改道。众人惊讶于百年未遇的洪灾,并无意见。“向来余鹿多水,建南多旱,今年竟也这般大水,稀奇!稀奇!”
      路边,许多人在修整田埂,还有趁着水土浸泡过开荒的,放掉积水,有些水田里已经抛洒了捂着发芽的稻籽,有些旱地种下黄豆,不过几日,青意寥寥。
      “那两个水塘好大啊!有十亩了吧”两个水塘间隔颇远,一片波光粼粼。
      “不止呢!静湖有四十亩了,这里以前荒得很,余鹿人一直砍树、挖红土烧砖、建房建城墙建路基,后来县里下令不许侵占周边良田,就往下继续挖,挖了有四五丈深,积水太多出了事,官家就另开一处取土。如今双塘也这么多水,短期怕是没办法挖土了。”
      “也幸好这里低洼,水都流到这边,余鹿城里就没什么水了。蓄着水,天旱也不怕!”
      “唉,建南就没这么好运了……”巴掌大地方能蓄纳多少洪水,余鹿改了地势。
      “建南地势太平啦!水没地方流啊,溧河一年到头河水没盖住过河床,河里草都长得比人高,不少开出来种菜种稻的,谁能想到会水满决堤!听说是上游沥川的水冲到溧河,溧河三天不到就淹了建南,海一样的,只进不出,全泡在那儿,再几百个静湖都没用,静湖多大,建南多大!”
      “可不是!年年大旱,建南人想水都想疯了,几个乡镇一直合计要挖通沥川溧河,借点水,没想到沥川洪水直接冲过来了……”
      “唉!洪灾里幸运跑出来的才几个?多少村镇整个被冲走、没了……”
      “建南的水要排到哪里?上游还没停呐,本来说是要堵住沥川缺口,但建南淹都淹了,干脆就当成泄洪地了,免得再淹没其他地方。”
      “真是天意不可测!”
      ……
      众人在余鹿补给不足,都加快赶路,希望早点到达下一个城池金连。只是土路泡水,还没有晒硬,人来车往的搅成糊,大家不敢坐马车,小心翼翼、七扭八拐、踮着脚跳来跳去,鞋底和车轮上都挂满厚厚的泥团,走两步,木棍剃一次,很多人干脆脱掉鞋袜,赤脚走路。
      女人们不便赤足,折起裙角,柱着树枝,互相拉一把,跟在车队后,小心不让自己掉队,清和戳着棍子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中间有位妇人走得稍快两脚打滑,扑通地一声坐在泥地里,试着起身两三次,被同行的人拉着胳膊才爬起来,裤子上泥巴用草擦了几遍,黄色泥水一会儿就被晒干,硬梆梆的,拇指食指一捻,直接搓掉一层细土。
      这条泥土路感觉没有尽头,中午大家就站着吃了点干粮,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找了一片草地安顿。众人大声喊累,腰酸腿疼,纷纷说这是最辛苦的一天,镖师们互相看看不说话,没说明天后天很可能还是这样的路况。
      晚饭做好,大家也不嫌汤热,直接吹着气,小口小口喝着菜干猪骨汤,咸香有味,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林爷走过来,和气地和几位大娘聊了一刻钟,转而赞清和,“姑娘身手不错!”
      几位大娘也说,“年轻人身手利落,老胳膊老腿真比不了。”
      清和倒是觉得几位大娘动作矫捷,鞋面都没怎么粘泥。
      林爷意不在此,直接问,“我们队伍里正少个女镖师,尚姑娘意下如何?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往后几天怕不轻松。”也不追问清和来源,黄娘子那番话大家都没当真,孤女子出门毫无惧色,已是令人侧目。清和不肯应承,只道有事会搭把手。
      林爷便拜托清和多照顾这几位妇孺,洪灾之地,怕不太平,诸位还是要打起精神应对。
      第二天夜里,众人疲睡,果然有二十几个人悄悄靠近,被守夜人发现后,直接挥着刀剑气势汹汹冲过来,镖师不惧,全部拿着武器上前迎战。清和将妇孺聚在一边不乱走。大家握着粗一点树枝,紧张地看着战局,又担心,“他们有刀剑,咱们都是木头,怎么办?”“镖师们挡着,冲不过来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凶悍?不要命似的!”
      旁边其他行客挥着棍子猜测,“逃犯吧?应该建南大狱逃出来的……”
      货物和行客都在中间,有两个男人冲破防御圈跑过来喊打喊杀,清和觑着时机上前飞快抽打在两人手腕上,两把刀直接落地,被跟来的行客抢过来,两个人捂着手腕大叫手断了,又见失了兵器,掉头就跑,这边也不追。连续过来四五个人,都被击中手腕解了兵器,几番折戟,对方渐打渐退,败逃而去。
      林爷让未受伤的镖师守夜,其余人互相上药休息。行客们将刀剑交给林爷,朝廷兵器管制,亡命之徒不知道哪里夺来的,他们普通人万万不敢沾手。林爷谢过众人,安抚众人对方今夜应该不会再犯,可早些休息,养精蓄税,明日还要赶路。
      想到这泥巴路,众人苦着脸各自安歇,再没精力乱想。林爷倒没说假话,那几个人被一招断了手筋,其他人焉敢再来,能接手筋的神医天下难找,右手废了可就整个人废了,有刀也拿不起来。
      林爷,姓林名沛,今年二十八,十六岁走镖,十二年来,鲜少失手。今夜因为两次分心想看清楚清和如何出手,肩上不小心被对手趁机砍了一刀,幸而他当时立即顺势卸力,伤口不算深。
      坐在车架上,林沛一边解开衣服上药,一边回想清和刚刚的动作,手里比划着,药瓶直接被当做树枝砸出去了。四面看看,没人注意到,镇定地在草丛里扒拉出药瓶,将瓶底的药粉继续撒肩上,止血消炎。
      两天后,路面变得干燥平整,所有人都大舒一口气。
      林沛认为尚清和妇人之仁,对强盗都心慈手软,嗤之以鼻,只是可惜了一招解掉对手兵刃的功夫。初看像是鞭术,只是树枝更有韧劲,仔细琢磨后,又仿佛是剑术,真要是剑,对方手腕就齐根被削断了,不取性命,取一只手腕是什么爱好?
      事后林沛打算给清和配一把剑,被她拒绝了,她自有素剑。清和长年经受剑域的克制思想,还做不到直接取人性命,但她更怕出剑后再也收不了手,回到大梁的短短数月,她发现了自己相对于普通人力量的强大,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的身体真的很脆弱,经不起她一剑。加上人与修士曾达成的约定,她更无法动手。
      越靠近建南的方向,小树林都被薅秃了,镖师转了两圈也没抓到可以加餐的活物。
      四个月里遇到了三伙劫径的,有惊无险,大家平平安安到了冠州开平城,互相告辞。
      清和于半个月前已在渝北提前离开。林沛信守承诺,在当地找了家熟识的镖队带清和去梧城。
      清和临别前,折了根细竹枝,反手轻轻击在林沛手腕,林沛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手腕一凉又一麻,还未闪避,清和再次击中,这次力道略重些。第三次,反而缓缓地点在腕上。
      清和将竹枝递给林沛,林沛试了几次,发现他思维有差,这招不仅快准狠,竹枝击腕时带着一股剑气,剑气先至为凉,竹枝后至方为麻,至于击中哪里可以调整,击中手腕解掉兵刃,大约是觉得方便。原以为几十年练剑不辍,可谓剑术出众,但对比清和的竹枝,还是差了许多,他尚不能练出这股剑气。
      林沛道谢,清和挥手离开。
      渝北过去梧城要十天,清和觉得十天还久,就避而不想家乡人事。一转眼,已经在镇上了,陌生的街道和人群,与之前停留的城镇没有任何区别。镖师带着清和找了家客栈过夜。
      早上,清和听到窗外叫卖声,从一个个早点摊子前走过,摊贩热情招呼着,糯米饭团、青菜粑、油条、麻球、包子、馒头、白粥……没有看到小时候吃过那种“鞋底板”,面粉做的,很有嚼劲,烤得一面焦黄,特别香,哪怕从城里带回家变得凉了硬了,也甜滋滋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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