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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少年行(六) ...

  •   朱瀚翻身下马,笑着对无为子拱手道:“道长,这就到啦。蜀中山水凄苦,比不得三清山钟灵毓秀,还望道长多担待。”

      无为子陶醉地抚须一叹:“山嵯水啸,荡气回肠,何来不如一说,我看这山水便好得很。”说完,又笑眯眯地看向站在人堆中的朱英,细长的眼睛笑成一条缝,缝里意味深长:“有这样奇崛的山水,难怪能养出这般灵秀的人啊。”

      朱家避世已久,就没几个认真修行的,朱英长到这么大,见识到的最高道行就是谷湛子那疯老头,此时面对无为子的目光,她竟隐约觉得这个白胡子的修为恐怕比谷湛子还要高出不少。这些修道入了境界的道长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感,而朱英心中也清楚自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晦气东西,便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察觉到朱英的紧张,无为子将拂尘往手臂上一搭,乐呵呵地回头冲仍在马上的宋渡雪招呼:“大公子,在马背上也坐了半天了,下来走两步吧。”

      宋渡雪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往他那匹赤色马边一戳,侧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马头,好像宁愿跟他宝贝坐骑那张拉长的马脸面面相觑,也好过看一眼恭恭敬敬地前来接他的朱家人一样。

      无为子只得无奈苦笑,向一众看新鲜的朱家人拱手赔不是:“大公子自小没离家这么远过,这一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把他惹的脾气坏了,烦请诸位道友多多包涵。”

      朱英面不改色地在心中作了评价,哦,原来是个意气风发,同时自私自利、目无尊长的蠢货。

      不管这些小辈心中都在想些什么,朱渊看着他们身后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先犯了难:“这,这些全都运到岛上去需要几时啊……”

      无为子哈哈一笑:“道友不必担心。”说着,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铜质的圆盘,盘上用极小的篆字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只见他手指翻动,几个手诀后,那巴掌大的铜盘竟自行飞到了湖面上,并且飞速变大,最后竟足有一个大院那么大了。

      “此法宝唤做芥子天地,待会只需把车都停到上面,再缩小放入袖中带走即可。”

      三清山作为南梁的国教,富得流油,宋家藏有的各类法宝可谓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宋渡雪早都看腻了,连眼皮也不稀得抬一下,只有朱家这群整日待在岛上的乡巴佬个个稀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悬浮在湖面上的铜盘。

      “只是有一忌,活物万万不可随其一同放大缩小,会爆体而亡的。”直到有人似乎想踩上去试试,无为子才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句。那些离得近的人听闻此言,马上收回了自己伸得老长的脖子,决定对这个危险的大家伙敬而远之。

      队伍最后的几辆马车还在赶来的路上,朱瀚朱渊与无为子便闲谈了起来,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也因此放松许多。

      待到最后一辆货车也在芥子上停稳,一直站得离朱英她们远远的,绷着脸一言不发的宋渡雪终于挪了一步——他转身敲了敲铜马车的车壁,语气温和:“潇湘,睡醒了吗,到了。”

      车厢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半晌后一侧的缨帘被撩起,从车上下来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女。

      她梳着垂鬟分髾髻,发尾垂到一侧肩上,一身靛青罗裙虽不比宋渡雪的华丽,却也比一干随行仆从要精致得多,天生一对蛾眉又细又柔,微微蹙着,眉下一双丹凤眼水光粼粼,淡去了锋锐而增添几分柔情,惹人怜爱。

      视线片刻不曾离开宋渡雪的朱菀心中顿时一阵警铃大作,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她看过的话本子,什么《霸道公子与他的贴身丫鬟》《我与少爷的三百六十五天》《第一公子的秘密情人》,短短几个呼吸间,她已经把宋渡雪与潇湘从相识相恋到永结连理、喜得贵子的一生都想好了。

      但这哪行啊,这样一来,她心爱的英姐姐不就成了话本子里男主角那个由父母指婚的绊脚石女配角了吗?

      朱菀慌忙踮起脚在人堆里寻觅起朱英来,却见到朱英正闭着眼睛不知在做什么,对不远处发生的事毫无察觉,登时心中又急又气。

      急是急对面的家贼已经光明正大地招摇过市了,她姐竟然还不自知,气是气她的英姐姐这么好,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竟然还敢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真是气煞她也。

      于是这个豆大的小姑娘才刚见宋渡雪一刻钟,就已经在心中给他贴上了“水性杨花”“有眼无珠”“狗男人”等等标签,一个人咬着手纠结起了是赶紧告诉她姐,好让朱英以正室的身份迅速棒打鸳鸯斩草除根,还是瞒着朱英,让宋渡雪跟潇湘继续相亲相爱,等到将来再将这两人私相授受的事捅出来,好让朱英名声言顺地摆脱这个未婚夫。

      真是难为她全靠脑内构想,便将所有事情都想得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还思考地颇为深入。

      等到铜马车也在铜盘上停好,无为子拂尘一招,那铜盘便一边缩小一边朝他飞来,最后果真缩成了最初的巴掌大小,被他收入了袖中。

      出于礼节,朱瀚向他询问:“道长要与我们一同乘船么?”

      两边渡口间始终沉在水下的浮板桥已被拉起,只需会些简单的轻功便可以在其上自如行走,而玉真子早已换了搜更大的船等在岸边,用来渡那些无法自行过湖的人。

      无为子随性地摆摆手:“我这老头子自己过湖就得啦,不给道友们平白增添负担。”

      只见他将手中拂尘置于身前,那拂尘便飘在了空中,无为子盘腿坐上,还不忘笑着拍了拍拂尘端上一点空位问宋渡雪:“大公子,你要跟老夫一起走么?”

      那么大点地方,留给兔子坐也许还合适。

      宋渡雪看了眼无为子这心机老道给他留出的可能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地,抽了抽嘴角:“不用了,我坐船。”

      各显神通的祭酒们走完了,岸边便只剩下了无法用轻功的朱瀚、朱英、朱菀、宋渡雪、潇湘,还有诸多家仆们。

      第一船先拉走身份更尊贵的朱家人与宋家人。

      朱瀚已经坐到船上,回头却见朱英还闭着眼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皱了皱眉叫她:“阿英,你还在做什么,怎么还不上船。”

      朱英仿佛被从梦中唤醒了一般,有些懵地眨了眨眼,这才迈步向木船走去。

      木船被麻绳绑在铆桩上,却不是完全靠在岸边的,需要迈一个大步才能踩到,朱英却跟看不见一样,木着脸抬脚就往船与岸之间的间隙踩去。

      “小心!”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刚坐下的宋渡雪猛地站起身要扶她,却被朱英身后更加眼疾手快的朱菀抢了先。朱菀不仅从背后抱住了朱英,还把朱英往后一带,让宋渡雪伸过来的手抓了个空。

      她从朱英肩头探出半个脑袋,很是得意地对宋渡雪挑了挑眉。

      宋渡雪默默收回手坐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感觉到了敌意。

      朱瀚见朱英恍恍惚惚的模样,似乎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艘船宽敞,船篷内坐下十来人不成问题,待到朱家这一老二小坐定,宋渡雪看到还站在渡口不肯上前的潇湘,皱眉道:“你也上船。”

      潇湘往船篷里看一眼,才略含忧伤地垂下目光,行了个礼细声细气道:“不可,奴婢毕竟是下人,老爷公子和小姐们先走吧。”

      朱菀顿时瞪大了眼睛,她这半推半就的模样,不就是要宋渡雪和朱瀚当着她们俩的面承认她可以与她们姐妹俩平起平坐吗?

      她连忙扭头去看她的英姐姐,可朱英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两眼空空地看向远处。

      “……”宋渡雪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只能转头向朱瀚解释道:“伯父,这是与我从小一同长大的伴读侍女,我一直把她当作妹妹看待。”

      朱瀚这一路走来早看出潇湘的身份不低,虽然心中暗道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玲珑,面上还是点点头:“我们蜀地民风开放,没那么多规矩,潇湘姑娘也请上船。”

      潇湘这才肯进船,上船后坐在宋渡雪身边,肩颈挺得笔直,双手搭在膝上,并膝侧向一边,好像她不是坐在一艘老旧木船的船篷里,而是坐在金玉步辇上。

      衬得对面没骨头似的靠在船壁上的朱菀像只野生的猴子。

      至于朱英,虽然她也端坐如松,但却是武人的坐姿,所以像只野生的猴王。

      这可把朱菀气得几乎双目喷火,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学着潇湘的模样把自己凹出了端庄小姐的样子,一边忍受着浑身筋骨被迫工作的痛苦,一边在心中磨着牙道,等到了岛上,一定要让这位“妹妹”好看。

      不过一刻,船便泊到鸣玉岛岸边,朱瀚下船对等在渡口边的一众朱家人招呼道:“大家都辛苦了,之后的事不必劳烦诸位,道长,我先带您和公子去住处?”

      无为子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拢了拢拂尘的须抱入怀中,道:“甚好,只是,道友不等等令爱吗,我见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呢。”

      此时的朱英终于冲破了九大要穴的最后一道禁制,她尝到喉中涌起一阵腥甜,却也顾不得那么多,抬手解了点在哑穴上的封印,顿时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个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姑娘撩裙跪下,拱手用还略有些嘶哑的声音朗声道:“列祖列宗在上,碌碌子孙朱英德薄才鲜,不配习得秘术真传,只能眼见先人之法日暮途穷,后继无人。”

      “愚但愿能登顶云楼,摘得龙珠,学成雷法,以告慰诸位祖先英烈在天之灵。”

      “纵使力有未逮,中道崩殂,也算死得其所,不负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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