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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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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月把信纸折起来,原样放进信封里,重新收好。
“多谢二爷。”她站在地上,向他行礼道谢。不管怎么说,陆承渊把信交给她,也是在关心她。
“若你有回信,可以交给管家,他自会帮你。”
“我知道了。”夕月这么说着,却是没有想写回信的,他们如今都是平民,她人在侯府身不由己,也没什么乐事可跟他们分享的。她想起昨日听到的话,又想起方才跟陆承渊差点擦枪走火,便再次行礼道:“夕月有一事,还请二爷允准。”
经过了受伤一事,陆承渊如今对她是十分宽容的。还想着赏些财宝首饰给她,但她如今还在病中,素装淡抹,也没什么好打扮的。避免/流于刻意,便过几天再说吧。
“你说吧。”他平缓地道,她气质宁静,他在她身边也会觉得平和。
想起过往之事,这丫头的好处当真是说也说不尽的。
为人机敏聪慧,却不横生事端,知进退懂礼节,也不凌弱恃强。怎么说也是出身仕宦之家,江永又这么会养女儿,把她养得秦娥美貌,又蕙质兰心。若非阴差阳错,她怎么会来到他身边,怕不知给谁人当夫人呢。
江夕月低头侧望,缓缓道来:“夕月受了箭伤,二爷劳心劳力,救回夕月性命,夕月自是感激不尽的。现今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院子毕竟是二爷的,我也不好一直住在厢房里 ,因而还请二爷允准,我想搬回原来的清竹院。”
陆承渊抬起一条腿,波澜不惊:“怎么,你住在这里,有谁说什么了?”
江夕月道:“倒没人说什么,只是于礼不合。”
昨日翠袖不在,夕月在屋子里扶墙散步,几个丫头在门口嚼舌根,有人说她装主子气派,要占着东厢房不走了,恰好被她听了去。
实在说起来,厢房确实没有给下人住的。男主人的院子,要么是亲戚来时暂时下榻,要么就是住着姨娘妾室。那些人看她住了这么久,又跟陆承渊有床第之欢,都觉得她是处心积虑想住下去,慢慢坐实姨娘的身份。
本来江夕月还没当回事,她可不想当这个姨娘,只是不愿在养病时搬家。可陆承渊却是个不可控因素,她的身体对他没有抵抗力,他又是一旦来了欲/望就毫不克制的,再住下去他只怕觉得行事愈发方便了,到时候她想搬走他不愿意了,岂非麻烦?
江夕月道:“夕月还是奴婢身份,二爷可以不理会流言,我却不能不理会。何况这样的事,让老夫人听见了也不好,二爷还是得按规矩行事。”
陆承渊一听她都搬出老太太来压自己了,更加不高兴了。什么流言蜚语身份规矩,整个侯府都是他的,他想让谁住就让谁住。他都还没说什么,他们一张张嘴反倒叫了起来。
“你的伤还没好,就住着吧。”
江夕月上前一步:“可是二爷……”
陆承渊不容反驳:“我说让你住你就住着。”
江夕月没法子,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陆承渊受不得她这副样子,心里蠢蠢欲动地痒痒。想着诸事烦扰,他还不能有个乐处,又想起老太太前日里的劝说,索性就道:“没什么不行的,你当了我的妾室,就能一直住下去了。”
江夕月一听就怔住了。
陆承渊觉得很合情理。
这些日子以来,他愈发喜欢这丫头,加上有老太太的劝说,他沉寂多年的心也有了一丝裂缝。再怎么深爱亡妻,在黑暗和痛苦中踽踽独行,活着的人也是受不了的。
他并不是要忘了苏挽弦,只是要给自己一条出路。只要一点些微的欢愉和美好,就能支撑起他的生命的沉重,使他不被痛失所爱坠入地狱,糟践和挥霍自己的生命。
那样的日子他过得太久了,看不到希望,看不到阳光,他不想再回去了。
夕月的眼里起了一层雾,薄薄的一层,足以挡住她震颤的瞳孔,和里面狂风骤雨的情绪起伏。
她太懂他了,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陆承渊一直是行走在黑暗中的。
他还在襁褓之中时,生母惧怕侯夫人,不敢过多疼爱他,他便长得比别的孩子瘦弱。后来他的生母被侯夫人害死,他被整个侯府抛弃,差点被疾病夺去性命,在山堂里自生自灭。好容易被陆老太太收养了,为了能在侯府有一席之地,他拼命讨好侯夫人和大哥陆承峰,由着他们践踏辱没自己,他却没心没肺地笑着,好像压根就不在乎打架挨揍,被人辱骂。
这个没有人护着的男孩,靠着自己的硬骨头活了下来,心却一直留在孤苦无依的位置。直到苏挽弦的出现,仿佛拨云见日,将他从深渊中带了出来。
还是少女的苏挽弦温柔可怜,并不能帮他做什么,但她为他哭为他痛,真心实意地爱护他的身体,体贴他的情感,之于他便如太阳一般温暖夺目。
直到她一朝身死,他重回地狱,便再也没有了是非好坏。
他弑母杀兄,囚禁生父,陆承峰的十五房姬妾连同他的三个孩子,全都死在他的刀下。侯夫人的小儿子被他锁在庄子里,丈室之内,十年不见天日。整个丞相府更是被他屠杀殆尽,苏家上下三百余人,无一逃生。
他是这样过来的,残暴冷酷,血流成河。
苏挽弦在他心中,更是天神难夺,是永志不忘刻在心中的痛。
夕月知道这样的故事,也知道这样的感情有多么深重,她从没想过要陆承渊爱她,只消他对她有那么一点情意,就算她不枉然献身于他。
她也没想过要陆承渊娶她,纳他为妾室。他对苏挽弦的感情真挚,世间罕有人比。她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侯府,任时间的长河不断流逝,他自会迎来宿命的终点。
那时他是生是死,都将与她无关。
没想过他竟要纳她为妾室,她竟也能在他心中有如此分量?
陆承渊看着她眼中含泪,神色哀伤,以为是这消息太过惊人,她喜极而泣。他还认为江夕月之前逃跑,是因为怕他抛弃她。这样他便遂了她的愿望,她就可以安心待在他身边,不再想着乱跑了。
陆承渊道:“你放心,你成了我的妾室,你家人那里我自然帮你安排好。东厢房你就好好住着,等过阵子你伤好全了,再行纳娶之礼。”
这安排已是什么都想到了,只要江夕月是个正常女子,她就知道当了陆承渊的妾室,她便什么都有了。不说这身份有多么让人羡慕,就是她已被削去官职的父亲,陆承渊甚至都可以帮她安排回来,只要她愿意好好侍奉他。
可陆承渊做梦也没想到,此夕月并非彼夕月。若是原来那个江夕月,定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可江夕月知道未来,她不想留在侯府,不管是当婢女,当通房,当妾室,哪怕让她当侯夫人,她也不想留在这里。
于是陆承渊便看见眼前女子失声痛哭,这哭得就有些不合常理了。她红肿着眼睛看他,双眸水雾缭绕,竟是凄然绝望:“二爷在凉城不是答应我……会放我走么?”
陆承渊赫然变色。
***
翠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去厨房熬好了药,滗出了药汁。
端着药碗和蜜饯往厢房里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瓷盏摔碎的声音,然后江夕月的哭声就传了出来。靡靡低音的泣诉,加上陆承渊的怒音,一高一低一问一答,甚至还有抢白的声音。
她被吓住了,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旁边的小丫头听着里头的动静也是一惊一颤。吓得不轻,连忙向翠袖求助:“翠袖姐姐,这是怎么了?”
翠袖咽了咽嗓子,瑟瑟地看向她,嗓音颤抖:“听上去,好像是姐姐……在跟二爷吵架。”
小丫头惊呆了,她还从没听说过下人敢跟主子吵架的,这不是转眼要被拉去挨打的下场么。她张着嘴巴合不拢。
翠袖也好不到哪去,心里面噗噗直跳,知道江夕月胆大,因为她摸得住陆承渊的脾气,却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听二爷这语气,火都要烧到屋外了,她竟然还敢还嘴。翠袖实在很担心,怕她一时没了分寸,得罪了陆承渊受罚,她的伤还没好呢。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院中的人,管事刘景带着晴玉等人,在廊下摆放新培的牡丹花,听着争吵声走过来,惊慌地问怎么回事。连在主屋的怜心也跟了出来,提着裙裾跑过来,一脸惊惶。
“二爷怎么了?”刘管事问。
翠袖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恰好这时传来响声,陆承渊从屋内走了出来。众人转头看了一眼,顿时被渗人的寒气吓得纷纷低头。翠袖往陆承渊身后看,没见江夕月出来,想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又被吓得不敢挪步。
陆承渊脸色铁青,站在门口俯视了众人片刻,那片刻真如冰雪寒霜,令人如坠冰窟,浑身僵硬。
后来他便走了,却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发怒。
众人慢慢散开来,翠袖缓缓吐了口气。急忙跑进厢房,就见茶盏摔在了地上,瓷片四散了一地。茶水倾洒在堂中,江夕月却跪在地上。她泪水纵横地抽噎着,模样实在是可怜,却是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翠袖心中不忍,实在不知陆承渊为了什么生这么大气,明明用饭时还对姐姐关心有加。翠袖走过去,把药盘放在地上,下垂着唇角扶她:“姐姐起来吧……”
江夕月却吸了吸鼻子,伸出衣袖狠狠地擦了擦泪水。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