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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我不了解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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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司然弯腰将手里的郁金香放在了墓碑前,而后起身郑重地朝墓碑鞠了一躬,道:“谭叔,我代姑姑来见您一面。”
一旁的林暮依也听到了他的低语,心里始终觉得很奇怪,但还是在这时忍住,因为她要把祭拜的流程走完,这毕竟是一年中少有的几次来看老谭的机会。
他的墓正朝大海,站在这里往远处眺望,还可以隐约看到林暮依的房子。这是老谭当时自己要求的,想要一个能看到那个方向的安息之处。
两人一起扫完了墓,又放上些贡品,做完这些事后就坐在老谭的墓旁歇一会。
得了空闲,林暮依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陈司然,你姑姑和老谭,他们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你会说,‘代你姑姑来见他一面’呢”?
陈司然回头,看着林暮依这一脸困惑的样子,他心里一下有了定论:老谭啊,看来是恨极了他们,才从来没和林暮依提过一星半点有关姑姑的事。
“他们的关系,我也是长大之后偶然听到我父母谈话才知道的。”陈司然回过头看着老谭那张照片,心情很复杂,他看上去似乎是有些艰难地说出了下面的话,“他们……曾经是恋人。”
“恋人?!”
听到这个词,林暮依声音都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整个人原地震惊:怎么可能?老谭他……完全不像有过什么感情史的样子啊!
“嗯。关于他们的感情经历,我并不清楚,因为在我还小的时候,他们就分开了,而我的父母对于这件事也一直闭口不提。”
陈司然是在初中的时候偶然得知的这件事,那时候姑姑已经离开家了。
他当时放学回家,刚走近客厅就听到爸爸和秘书方明在讨论些什么。他以为又是那些生意上的事,所以径直就上了楼,但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内容:
“……还没找到吗?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范围扩大了,还是……”
“哎!”陈司然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真能找到,弥补……也能解开……说不定小郁也会回来了。”
……
虽然那时他听得不太真切,但陈司然直觉上好像能猜到些什么,再结合后面有好几次他又听到了父母的对话,所以他几乎可以断定:姑姑曾经有一个恋人,那个人就是那幅画的作者,但当时因为家境不匹配,两人被强行拆散了。
也许当时是奶奶逼迫他们分开了,最后姑姑被迫联姻,才有了后面那样的人生。因此他也是到后面才慢慢知道了姑姑和奶奶关系会这么僵的原因。
林暮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万一是陈郁的一厢情愿呢?或者说是陈司然他们搞错了呢?因为以她对老谭的了解,他根本就不像一个谈过什么刻骨铭心恋爱的人啊!但是,陈郁和郁金香,听上去又似乎有那么一些关联……
“那你姑姑,现在在哪呢?”其实所有的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是最清楚的。
但听到这个问题,陈司然却有些黯然神伤:“姑姑她,后来身体好了一些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我听我爸说,她自己找了处清净的地方开了间茶馆,但她不希望我们去打扰她,所以……”
谈起姑姑,陈司然的笑容都变得苦涩了。林暮依能看出来他对于姑姑的事,内心真的很煎熬。她伸手拍了拍陈司然的后背,给他一点安慰和鼓励。
“我到现在都记得,姑姑离开家的那一天,她什么东西都没拿。她带走的只有那一幅早就已经磨损了的画。”
陈郁离开的那一天,她用瘦弱的手臂抱着那一幅沉重的画,却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愉快,因为她终于可以去寻找她的自由了。
陈郁即使什么都不要也一定要带走那幅画,那幅画对她而言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思及此,林暮依吞咽了一下,问道:“陈司然,那幅画画的究竟是什么?”
回想起那幅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甚至早已烙印在脑海深处的画,陈司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是郁金香,一整幅的郁金香。”
“!”
如果说林暮依刚刚还有些怀疑陈郁和老谭的关系,那么当陈司然说出“郁金香”时,她便也可以肯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她回头,老谭墓前正放着他们俩刚才带上来的郁金香。她之所以选择郁金香,是因为老谭最后留下的画是它,再加上裴映楚也曾叮嘱过她,所以她也就默认为老谭只是喜欢郁金香罢了。
但是陈司然带郁金香来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姑姑陈郁。也许老谭并不是喜欢花,而是对一个人有所怀念呢?
可这一点,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老谭在画最后一幅画时,起稿了很多次,那时他因为生病手已经抖了,他画废了一次又一次,才最终画出了那幅如今正放在林暮依阁楼上的郁金香。
当时,林暮依歪着脑袋坐在一旁看着他,还问道:“老谭,你怎么突然转性了?以前不是只画夕阳啊,海什么的吗,怎么想起来画花了?”
但老谭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回答得有些云淡风轻:“没什么,就是想画了。”
待他画完最后一笔站在一旁看成图时,如果那时的林暮依能够回头,一定会看出:这个看起来始终随遇而安无欲无求的人,在那一刻眼里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伤感和思念。
那些和老谭一起成长的回忆,像海潮一般一阵阵的卷来,顿时愧疚和无措席卷了林暮依。
老谭是一个成日里嘻嘻哈哈的人,他就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欲望一样,衣服能穿就行,饭能吃就行。他总是待在他那个破烂的小书店里,日子不是睡觉就是画画。如果不是总有一群孩子去烦他,也许他哪天消失了,人们都不会注意到。
虽然老谭总是一副胡子拉碴的邋遢样子,但林暮依却从不觉得他落魄,因为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可以用画笔创造出世界的人。
老谭总说林暮依最烦了,又要教她画画又要给她看书,还要给她提供精神上的鼓励和教导。
小时候的林暮依总想着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得到父亲的认可了,但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冷落。
她总会哭着跑去找老谭,老谭对于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总是恨铁不成钢:“你那个破爹,你干嘛要讨他开心?让他该滚哪滚哪去吧!”
但林暮依每次都听不进去,就是不长记性,有一次老谭看她这个不成器的样子,直接说道;“这么想要个爸的话,干脆我来当你爸好了。”
那时的林暮依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有话直说道:“不行,你当我爸的话,我也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因为你找不到对象。”
当时的老谭正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是一个没有什么相好的孤家寡人。岛上的一些大妈们刚开始还想帮他介绍介绍,毕竟如今人虽看着落魄了些,但好歹曾经名校大学生,也能有姑娘愿意要他。
不过老谭每天都把自己搞得像个小老头一样,小岛上没有姑娘愿意和他处对象,都嫌弃他没钱没势还总是把自己身上搞得都是颜料,画出来的东西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艺术含量,想来是徒有虚名罢了。
面对大家背后嚼的舌根,老谭也只是一笑而过,还说是自己太糙了,配不上岛上的漂亮姑娘们。
有一次裴映楚来岛上的时候,刚好听到了有人在背后对老谭指指点点,他气得差点冲过去把人家水果摊都给掀了,老谭也是使了老大的力气才把这个火气上头的大少爷连哄带骗地拖了回去。
林暮依也曾经问过老谭,为什么不想着找一个人共度余生,当时老谭对她说:“小林子,如果你能遇到一个人陪你走下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如果遇不到,或是……再也遇不到了,那即使只有一个人了,也要好好生活。”
如果是现在的林暮依,他也许能看出老谭笑容中夹杂着的复杂的情绪,但那时才十来岁的林暮依只以为老谭在和她讲什么道理敷衍她,便嗫喏着回道:“哦,听不懂。”
对她这副总是听不进道理的样子,老谭无奈地抬手大力地揉了揉她的头道:“听不懂就算了,懂这些干什么,画你的画吧。”
年少的记忆中,陪伴她最多的人,除了奶奶和大伯他们,就是老谭了。可以说在她的生命里,老谭不是她的亲人,却长久地陪伴了她十多年。十多年间,他虽然从未踏出过小岛,但却一直告诉林暮依,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要被眼前的一点小挫折打败,在你今后漫长的人生中,它们不过是一根微不足道的小刺罢了。”
“小林子,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家乡虽美,但世界也在拥抱你。”
明明他自己就是那个曾经拥抱了世界的人,但却在最好的年纪背离世界龟缩在了这座小岛。
原来啊,她真的完全不知道老谭回到小岛上的原因。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但到头来,都是她的错觉罢了。
在二人无言的寂静中,阿晖打来电话催陈司然回去练习了。林暮依勉强地牵起嘴角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坐一会。”
陈司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对于这件事,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是半知半解,却又无可奈何。
待陈司然走后,林暮依拨通了裴映楚的电话。在这座岛上,和老谭最熟悉的是林暮依。但仅对老谭这个人来说,想必最了解他的应该是裴映楚。
电话响了好一会才接,裴映楚道:“喂,小林子,怎么了?”
“小裴哥,你现在方便吗?”
“嗯……我在开会。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她能感觉到裴映楚起身走了一段距离,似乎是从会议室离开找了个安静的地。她是一时心有郁结不管不顾的就打电话过去了,但她都忘了,裴映楚和她不一样。
“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并不是答疑解惑的时候。
裴映楚轻轻地笑道:“放心吧,快了,最快一个星期吧,肯定准时出现在你面前。”
“嗯,好。”裴映楚工作忙,她没有办法。既然他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那到时当面问问他吧。
考虑到裴映楚还在开会,两人没再多聊便挂了电话。
林暮依握着手机,静静地看着眼前蔚蓝的大海,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