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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谭裕 ...

  •   第二天,林暮依是被窗外汽车路过的声音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确是天花板上那十分陌生的顶灯,一瞬间她就直接吓清醒了。
      等到她起身,混沌的脑子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昨天晚上竟然在陈司然家睡着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薄毯,才发现自己睡在陈司然家的大沙发上,而另一边的小沙发上,陈司然还横躺在上面睡得很沉。他双手抱臂,一双长腿无处安放,顺着扶手自然垂下。
      他这样子一看就睡得很不舒服,一会起来指定腰酸背疼。
      “为什么不去卧室睡啊……”也许是,担心她吧。
      林暮依拿起手机,按了半天都没有反应,估计是昨晚电不够关机了,可她今天还要上班来着,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于是她悄咪咪地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陈司然旁边想拿他的手机看看时间。不过才刚走近,陈司然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一般睁开了眼。
      尴尬的是林暮依当即就愣在了原地,还维持着一个做贼心虚般的滑稽造型,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了。
      陈司然看她这个造型都忍不住笑了:“大早上的,你在搞什么行为艺术吗?”
      “……你闭嘴。”林暮依羞愤难当,快步上前按开他的手机,一看时间才七点半,幸好,多亏她的生物钟,不然今天都要迟到了。
      林暮依简单收拾了一下昨天的东西,打算出门回家洗漱一番就赶紧去上班。
      陈司然头发睡乱了,有些翘起,坚强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把她送到门口。
      就在林暮依向他道别转身后,他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对了,明天就是去看老谭的日子了吧?”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林暮依惊讶且无奈地笑着回过了头,道,“放心吧,会带你一起去的。”
      简短地交流了一番,发现两人刚好都有事,便索性约好明天下午两点在山脚下见面好了。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
      林暮依下班先去花店拿了预定好的郁金香,而后打车去了山脚下。等她下车,才发现陈司然还没到,她便拿着花站在原地等他一会。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了陈司然的声音。
      “林暮依。”
      终于到了。林暮依回头,本想问他怎么踩点到,结果视线立刻就被他手上的东西夺去了:陈司然竟然也抱着一束郁金香。
      “你……”
      “你怎么会……”
      两人都很惊讶对方怎么也拿着一束郁金香。
      林暮依走近,她忽然有些怀疑了。在她的记忆里,老谭只在最后一次作画时才画过郁金香,此前的作品里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或类似的元素,为什么陈司然会知道?
      她不想以什么阴谋论去揣测陈司然今天非要跟来的目的,但是心里的异样感还是让她很不安:难道陈司然知道什么关于老谭的故事?
      陈司然的目光在这两束郁金香之间来回交替,一瞬间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最后竟是露出了一个略显讥讽的笑容道:“呵,真是……”
      “陈司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老谭的事?”
      陈司然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地叹出。他抬头看着高高的山峰,语气略显沉重:“我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并肩登上了上山的台阶,林暮依一直盯着陈司然,希望他赶紧给她一个答案。
      望着怀抱着的郁金香,陈司然缓缓开口道:“其实,今天选这束花,是因为它代表了一个人。”
      “……代表一个人?”
      谈到这里,陈司然唇角竟带着一丝温柔道:“是我姑姑。”
      “她叫陈郁,郁金香的郁。”

      陈司然有个小姑姑,叫做陈郁,是他爸爸唯一的妹妹。陈郁自小就家境殷实,又得到哥哥和父亲的疼爱,是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
      幼儿园的陈司然,最怕姑姑来抱他了,因为她每一次都会用脸来使劲蹭他的脸,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我们小然然太可爱了!快给姑姑抱抱,姑姑亲亲!”
      在陈司然幼时最初的记忆里,姑姑是个张扬而热烈的人。
      不过,一切都在他八岁那年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那一年,陈家尚没有如今的财力和地位。因此,姑姑成为了家族事业继续蓬勃向上的牺牲品——25岁的姑姑被迫联姻,嫁给了一个她十分讨厌的人。
      姑姑的婚后生活过得并不幸福,那个被称作姑父的男人整日花天酒地,是个没有什么本事只会仰仗家庭的真正的纨绔子弟。
      陈司然只依稀记得,自从姑姑结婚后,她每次回家,或是他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脸上都是很勉强的笑容,好像没有哪一天是真正开心的。
      直到有一天,姑姑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一幅画,她当时甚至不敢带回家,就偷偷把那幅画运回了娘家,担心被家里其他人发现,她还把那幅画偷偷放到了陈司然的琴房里。
      陈司然是家里唯一一个目睹了她的举动,并始终帮她保守秘密的人。
      “我现在还记得,姑姑当时站在琴房的角落里看着那幅画,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所以,我那时选择帮她了。”
      姑姑隔三差五便打着来看小外甥的名义,实则是回来看看这幅画。
      “她每次来都是很开心的,从她结婚以后,我从没见她这么真心地笑过。”
      可这件事并没有藏住太久,最终打扫的阿姨发现了这幅画,并汇报给了陈司然的奶奶。
      那天,得了消息的姑姑火急火燎地赶来,在奶奶要把画毁了那一刻扑过去抱住了那幅画。那是自出生以来陈司然第一次见奶奶发这么大的火:她猛地扇了姑姑一耳光,还说着怎么会养出她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
      幼小的陈司然吓得缩在妈妈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姑姑在奶奶的命令下被佣人们大力地拉开,而后他们快速地把那幅画扔了出去,当时,正是一个雷雨天。
      姑姑用了最大的力气想要挣开束缚,但是无济于事,就这么愤怒而又无力地尖叫着,最终被拖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住了。
      再后来,姑姑就一直没回家了,过年也不会回来。偶尔陈司然会去看看她,但她始终都是一副没有生气的样子,就好像那天丢出去的不仅是一幅画,还有她全部的念想和希望。
      日子就这么硬撑着过了一年,陈司然再次见到姑姑,却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当时姑姑正怀着孕,但是被她那喝醉酒的丈夫狠心地殴打,而后,孩子没了。
      这是他如今始终不愿意去回想的一段记忆:曾经这样一个鲜活而又明媚的人,此刻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一双眼睛空洞而深不见底,好像黑洞一样,没有任何光亮。
      后来,是陈司然的爸爸出面让她们离婚,但对方始终不愿意签字,说希望再给一个补偿的机会。
      “听他们说,我爸好像动手把那家伙揍了。”
      两家的关系岌岌可危,但陈司然爸爸还是顶住所有压力把姑姑接了回来。
      姑姑回来的时候,奶奶一个人坐在饭桌上等着她过去,但姑姑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径直就上楼回了自己的卧室,从此之后,也从未和奶奶同席而坐过。
      自从回来后,姑姑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拉窗帘不开窗,就好像已经腐烂了一般,对生没有半分念想。
      作为哥哥,陈司然父亲实在看不下去,有一天趁奶奶不在,他带着陈司然偷偷地往姑姑卧室里送了一样东西。
      他们俩打开门,一起把那东西搬进了姑姑的卧室。姑姑察觉到了动静,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陈司然轻拉开窗帘的一角,给这昏暗的卧室投进些许光亮,然后陈司然父亲拽下了那块盖着的白布。
      那一刻,陈司然在姑姑眼中看到了光亮:不只是窗帘透进来的光,还有她心底燃起的一丝执念。
      姑姑从床上爬了起来,长期不运动让她的腿都瘫软了,她一下就栽倒在地上。陈司然想上前搀扶,但姑姑却像疯了一样痴笑着径直爬到了那幅画面前。
      那幅画没有丢,父亲后来背着奶奶让人把它捡回来了。还好当时丢到的是走廊上,虽然溅了些雨水,但整幅画相对还算完整。
      姑姑颤抖着手忙脚乱地把那幅画用力拖着挪到光亮处,直到确定右下角没有被损坏,她才激动地大喘着气,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慢慢地笑容却变为了眼泪,横亘在她那消瘦泛黄的面颊上。
      父亲上前跪地把姑姑搂在了怀里,任凭她放声大哭。陈司然默默上前,小小的臂膀从后面把姑姑抱住。
      透过窗帘照在画上的色彩,是她眼里唯一的光。
      后来姑姑终于愿意下地稍微活动一下,但心灵的创伤,加上因为流产而造成的身体上的损伤,使她并不能进行什么剧烈运动,她常常是在花园里随便走走,晒晒太阳就回卧室去了。
      陈司然记得有天放学回家后,他路过姑姑的卧室,发现她卧室门没有关紧,透过门缝,他看到姑姑坐在地上,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画。
      “是小然吗?”姑姑好像察觉到是他,便让他进来。
      于是陈司然也就坐到了姑姑旁边,和她一起无声地盯着这幅画。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这幅画对她这么重要,这幅画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一幅郁金香。
      他已经陪姑姑看过很多次了,熟悉到他都已经了解了作画这个人笔触是什么样的,哪一处不下心留下了他的指纹,哪一处颜料好像没有混得很均匀。
      但今天因为坐在地上,顺着姑姑的视线,他有了意外的发现:原来画的右下角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YU”的标记。当然,他肯定这不是姑姑画的,因为姑姑不会画画。所以幼时的陈司然猜测,这幅画是姑姑什么重要的朋友专程送她的礼物,不然怎么会在右下角留下她的名字。
      但直到当时在图书馆,他发现了挂在墙上画很熟悉,又在林暮依家确认了,同样地带有“YU”字样的画,竟是出自老谭之手。
      那时,他就忽然有一个猜测:也许那个“YU”,可能是姑姑的名字,也可能,并不是。
      “但不管是什么寓意,我都想来看看这幅画的作者。”
      林暮依默默听完了陈司然的故事,心中好像也有了什么推测,只是,她之前从没听老谭提起过叫陈郁的人。
      “我想,老谭留下的标记,有可能不是你姑姑的名字。”
      因为……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老谭的墓碑旁。
      陈司然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的模样,虽然能看出来经历了时间的沧桑,但年轻时想必也是不少女孩的梦中情人。
      他视线顺着照片往下,而后瞳孔微微颤动了一番。
      林暮依把郁金香放在了老谭的墓前,手向上抚摸着墓碑上老谭的名字,道:“因为他叫谭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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