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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魂梦 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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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用一场假寐,糊弄得程念去了前山。然后一个人静坐了许久。
程念听见阿衡低声说了句什么。
想要凑近细听,那场景已经潮水一般层层退去。
最后几颗星辰灵力耗尽,赶时间似的,不给程念片刻喘息的机会,接连闪现。
刺目白光中,程念看见了一座座孤坟。
那是每一世的他。
程念看到,如果条件允许,阿衡一定会在坟茔附近种植朱颜。每逢花开之时,那红色花朵便如同烈火一般,为安眠之人照亮前行之路。
阿衡曾经问成汤:“世间奇花不知凡几,或娇艳明媚,或素雅淡然,为何兄长独独钟爱这平平无奇的朱颜?”
成汤正经八百地答:“花者,多以柔美馥郁引人驻足流连。能震人心魄,燃人志向者,唯朱颜耳。”
成汤的一句话,让昆仑后山遍植朱颜。阳光明媚的时候,半个昆仑要烧着了似的耀眼灼目。
成汤来昆仑的次数不多,但每每都要为这花朵燃成的“火海”失笑。
阿衡问:“兄长为何笑。”
成汤答:“没什么。”
阿衡坚持问:“兄长为何笑。”
于是成汤想了想,说:“原本只是想要一支火把,没成想,得到了一片‘火海’。”
阿衡问:“兄长可是不喜欢?”
“很喜欢。”成汤说:“谢谢你,阿衡。”
程念知道,火海太过灼人耀眼,成汤并不喜欢。他喜欢的,是阿衡这拳拳的赤子心意。
少年人的爱与恨都很鲜明,他们还未曾学会遮掩,一切情绪都赤裸裸地彰显着,让人不忍移目,更遑论半句非议。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份赤诚的喜爱,成汤也不能例外。
于是,他到最后也未曾告知过阿衡。他其实不喜欢朱颜,张扬太过,不够沉稳。他喜欢的,是那个折弄朱颜的少年。
那一日,他在梼杌爪下救下一位率性无畏的少年。只一眼,那少年便决意要随他下山。
两人游玩时,少年在花海里挑了一株朱颜赠他。
少年说:“兄长气度不凡,这世间没有玉英能与兄长相配。此支红得纯粹,花叶如火,可赠与兄长把玩片刻。”
朱颜如何似火成汤并未留意,在他眼中,只有那捧着一团火的少年。少年双眸璨若星河,要把那颗悸动的心献给他了。
成汤小心接过,自此,不敢再有片刻懈怠。
他要站在世间最高的地方,方能不负这一片赤诚心意。
他不断往前、往前。阿衡便随着他往前。
他们蹉跎了那么多世,生生死死。最终的最终,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离散。
白光层层散去。
程念站在粘稠的黑沉里,久久无法回神。
他脑海里仍旧是每一世阿衡守着孤坟度日的场景。
没有悲痛欲绝,没有声嘶力竭。
唯有孤寂,平淡。
程念苦笑着想,三千年光阴太久,阿衡早已习惯了离别。
轮回残忍,他们每个人都肩负着重重重任。也许,在他不知晓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情意就早已不如最初纯粹。
程念立在空旷的未知之境,讷讷地想:如果注定分离,那最初的相遇又有何意义。
爱恨如何深刻,离分如何痛彻。
到头来,终究是一场虚幻梦境。
一朝梦醒,那些铭心刻骨的人与事都将忘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难道是为了最终的彻底离分么。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程念艰难的想,当初他就不该接下那株朱颜。
只要阿衡不下山,便能平安活着。纵然不再与他重逢,最起码,能活着。
不必如今日一般,带着这些浩瀚星辰般的记忆魂散。
魂散是什么,程念没有体验过。此刻站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程念突然体念到了几分。
那该是忘却种种前因羁绊,如同那些骤然炸裂的星辰一般,彻底消散。
不知来路,不知归处。
程念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不能接受。
若他的阿衡自此消失,那他完成轮回的意义是什么。涤荡杀戮之气,干净入轮回?不,那没有任何意义。
若是没有阿衡,他情愿永不入轮回。
程念突然不要命的奔跑起来,反正什么也看不到,便只管一腔孤勇的往前跑。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知晓,他情愿与否根本不重要。成汤轮回里不是只有他一人,更牵扯着仲虺与阿衡。
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才走了今天这一步。纵然他如何不情愿,又怎能浪费他们的付出。
所以,如今的他只能往前。
程念急促地喘着气,感觉肺部要烧着了。他却不敢停下脚步。
跑动带起的气流烈烈作响,在空寂的黑暗里沉重地敲击着程念的耳膜。
这气流声震人心魄,让程念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沉静。
想他这一生,无论身为帝王还是布衣书生,总怀揣着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不断往前跑。
他想建功立业,造福万民。想功成名就,流芳百世。
自始至终,他从未想过,简简单单,只得一人心,与之长久相伴。
所以,是他浪费了大好的时光,留给阿衡一个个背影。如今,他又有何脸面去渴求阿衡为他驻足呢?
什么天下安定,万民和乐。自始至终都是他的追求和心愿,关阿衡什么事。为什么到头来,要魂散的人却是阿衡呢。
阿衡只是喜欢错了人,就该落得如此下场么?
程念不服。
他狂奔着,想要找到一条出路。
这一切由他而起,自该由他结束才是。他好歹有一半魂体是重明之息,总该有点用才是!
突然,程念脚下一空,失重感骤然来袭!
他坠落的速度极快,程念有瞬间失去了意识。随即,便觉得五脏六腑要从身体里逃出去了。程念在疾速坠落里艰难的掌握着身体平衡,妄图抓住些什么。
可惜,他的周边空无一物。如何挣扎都摸不到边际。
不知坠落了多久,程念揣着那颗七零八碎的心猛地坠了地!刹那间,程念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碎完了!一声痛呼闷在嗓子眼里,被碎骨头渣子糊得严严实实。
他躺在原地,苦笑着想,如此也好。他这样的人,就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很公平。
可是,为什么呢。
程念突然有些想不清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何会觉得如此结局很公平呢。
他是谁,这是哪里。
程念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原来,他的骨头没有碎,还能动。
于是,他皱着眉用力,想要坐起来。
可是,一股强劲的力道按住了他。
有人在他耳畔高喊:“医生,医生!他醒了!”
随即,程念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很多电子仪器滴滴的声音,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然后,他的眼皮被人撑开了,有人正拿着手电晃他。
程念难耐的皱眉想要躲避,那刺目的手电光适时灭了。
有一道沉稳的男声说:“他醒了。心率有些快,注意观察。”
有人说:“好的好的,多谢医生!”
程念皱着眉转眸,这才慢慢看清。他如今正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一动就难受。
胖子吕白瘦了一圈,正目不错睫的看着他,问:“你觉得怎么样?哪里难受?”
程念被喉咙里的管子顶得难受,根本说不出话。
他这是什么情况?不是好好的在北白山宾馆等着挖土么,怎么好端端的进了医院。程念皱着眉拼命回想,只记得那令人心惊的坠落感。莫非是……不小心坠了崖?
可是,好端端的,他又怎会坠崖呢。
另一旁,张渐已经看出程念所扰,便问医生:“人已经醒了,这呼吸机能撤了吧。”
医生看着心率监测数值逐渐平稳,又问了程念几个简单的问题。见程念能准确的通过眨眼回答出正确答案,便交代护士撤了呼吸机。
一番折腾,程念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只是不知是呼吸机的影响,还是躺了太久的缘故。程念的嗓音嘶哑着,如同锈迹斑斑的机器强行运转似的,难听极了。
他被自己这陌生难听的声音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继续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们还想问呢。”张渐出去给薛教授打电话,胖子就絮絮叨叨的开了口:“渐渐就收到你一条短信,说要去什么竹林。要是没回来,让我们及时去找你。
我们等了一天也没见你回来,就去竹林里找你。走了许久,才看见你倒在林子里不省人事的。这不赶紧把你送来了市医院。
这几天做了各种检查,都没查出毛病。还好你及时醒了,不然系里就该给你爸妈打电话了。”
程念皱眉:“……。去竹林?”
他仔细回想,头疼得厉害。昏迷前的那些人、物都模模糊糊的,隔着层毛玻璃似的,记不真切。硬要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天阴雨连绵,他在宾馆待不住,就想到附近走走。走到小镇门楼时,觉得不远处的竹林有些面熟,便想进去看看。
如今想来,竟像是做梦一般。
他还从未来过北白山,又从来路痴。怎会觉得一片竹林面熟呢。在他眼中,江南这些竹林都是一样的,能找出点儿差别都不容易。
还真是撞了鬼了。
程念叹着气问:“我这是躺了多久。”
胖子皱着眉想了想,说:“有一周了吧,真是吓死人了。你说说你,没事儿瞎跑什么?为了你,薛教授都推迟了项目时间。现在整个小组的人都等着你呢。”
程念笑了一下,问:“那文学系顾问也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