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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封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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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尘阁内,四方墙壁上道法符文亮起一阵又一阵光芒。光芒每闪一次,都比前一次耀眼,时不时渗出隐约黑雾。
然须子闭目盘膝,眉头紧锁坐于阁内下层中央,口中低念有词。花白眉须早已被汗水浸湿,然动也不动。
话说回来他说也不敢动,因为再下方,便是三十年前从奚无衣体内抽出、封印在此的地火。随着原主力量愈发强盛,如今这部分火焰似乎受到感应,不断蠢蠢欲动,欲突破封印,回归原主。
而它每一次捍动封印,都会显露出短暂缝隙,徘徊于人世间的暴戾之气便会趁此漏进去,化为食粮不断增强。
砰——
又是一次震动。阁内弥散的黑雾愈渐变浓,汇成道道黑影,盘旋耳边。
“杀!杀!杀!”
“我没有错!该死的是他们!”
“没有人可以违背我!”
“……”
无数愤然狂言随暴戾之气一并吸入阁中,汇聚身周,穿入耳脑,如同一张张尖牙利嘴啃噬撕碎所有清醒心念。寻常人若处于其内,不过一时半刻便会精神溃散,彻底疯癫,而然须子任由它们盘旋过耳,沉心静气,凭意志抵抗,不敢松懈。
若是此时产生一丝放松,下方蠢蠢欲动的火焰便会冲破封印,带来无妄之灾。
砰——
又是一次比之前更强的震动。
然须子整个身躯猛地一震,嘴角缓缓流出道血,滴在灰色长衫上。
照下方传来的震动看,原主距离屋阁越来越近,估计不超过半盏茶的时间。
“无衣……”
然须子喃喃低语。
不过片晌,上空陡然发出巨响,顶层天花板轰然碎裂,大片尘土弥散。
迷茫烟尘间中谷生自上坠下,嘭咚砸出个坑,紧接其后另一个高大人影从破裂的天花板洞口跃下,落于地面。
“奚,无,衣!”
中谷生踉跄站起身,咯出口血,双目血红瞪着尘土中仇人,再次凝聚灵力进攻。
而奚无衣轻蔑斜睨,挥手打出道黑焰,轻松打破攻击结印。中谷生被结印破碎的冲击震退,脚步摇摇晃晃,毫无防备又接下一道黑焰补击,连带全身撞碎背后墙壁,当场失去意识。
“自不量力。”奚无衣不屑嗤骂,视线转向前方正专心镇压的然须子。
从顶空碎裂巨响、到中谷生昏倒室内,反复大响动都没有引起他丁点反应,自始至终闭目念诀,仿佛超然世外,周遭事物已然无关。
奚无衣不悦啧声,胸中怒火陡然猛增,双手卷起黑焰,毫不犹豫杀奔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顶端洞口嗖嗖飞下两柄长剑,直冲头颅。
奚无衣当即纵起火焰退散,半空嗡鸣,烈焰呼啸阻断突袭。待焰气退散,再定睛,眼前多出四个人挡在然须子前方。
张钧、黄羲、曲墨非还有文景淇一路打退禁地逃逸妖怪的干扰,恰巧卡在对方得手前抵达洗尘阁。
奚无衣快速一扫四个人,不禁恼怒气骂:“那个蠢货果然没用!”
既然还有人能生龙活虎站到他的面前,说明人火的擅自行动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不过话说回来,它确实也是个没用的废物,在它们三者中永远也爬不到上面。
顶空破的大洞给外界邪念打开个绝佳窗口,大量暴怒化作的黑气一股脑涌进阁底,呜呜徘徊不散。黑气中夹杂的怒言多得沸反盈天,四人不禁皱起眉头,开始难以集中精神。
曲墨非实在吵得受不了,捂住耳朵作死问:“你就是我们的大师兄?”
一言未毕,恍惚对面飞出道黑焰。
文景淇眼疾手快挥剑抵下,但却被震退三步,下意识扫眼持剑的右手,发现虎口竟然被震出血。
“我信了我信了!”曲墨非嗷嗷叫着退远距离,连忙掏出符箓保命,黄羲嗅到攻击时那刻气息,突然辨认出来与终南山那夜偷袭人身上相同,当即道:“就是你!那晚偷袭我抢走的人火!”
“闹闹,不会是真的吧。”曲墨非死都不想听到这个事实。
那端沉默一息,突地身影摇动,遮挡视野的黑气刹那破散,但见一个高大黑影挟杀气闪至眼前,凌空挥下重击。
黄羲当机立断以火焰迎击,但马上就感到不是他的对手。狂烈黑焰在源源不断吸取室内黑气的力量,愈加壮大,与之相比自身则显势单力薄。
“可惜我早没认出你,留你多活到现在!”奚无衣猛然释放力量,黑焰暴涨,准备杀掉眼前这个心腹大患。
正此时,左、右、后三面夹击,直取命门。
奚无衣不闪不躲,任凭夹击逼近。
然几人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见脚下地面唰地变为漆黑,与此同时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钻入大脑,令全身恐惧。
“有诈!”张钧立刻脱口提醒。
不等话落,霎时地面轰然爆炸,之前遍布漆黑的地方黑焰骤起,势不可挡,如饥饿猛兽,疯狂吞噬空间内可以吞噬的一切。
糟糕!这下躲不过去了!
几个人脑海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谁都没有料到奚无衣的力量是如此之强,仅是逃出封印不久、力量尚未完全复原的状态,就能把所有人逼上绝路。
“哈哈哈哈然须子!这就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不用跟我这弟子客气,全部收下吧!”
奚无衣仰天狂傲大笑,转头盯住燃烧黑焰的中央。爆炸又打碎这里的地面,露出下方虚无空间,混沌之中,一团跳来跳去的躁动黑焰球悬浮半空。
那正是三十年前然须子从他体内抽出的、地火的力量,而现在这股力量又要回到体内,一切来得是如此之快、又如此令人焦急。
趁其他人被黑焰围困,奚无衣迫不及待跳入下方虚无空间,准备打破最后封印收回火焰。
就在他进入虚无空间之时,上方黑色烈焰里亮起点光芒——
然须子在爆炸前一瞬突然睁开双目,纵身而起拦在四人身前,掐诀化出周围防护,阻挡黑焰吞噬。
“师祖啊啊啊啊——”
曲墨非霎时泪光闪烁,激动地张开双臂,要飞扑上去抱着老人亲几口,文景淇快手揪住他衣领扔到身后,马上问当前正经事:“师祖,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话音未落,地下又一次震颤,黑气卷成旋涡冲进裂口,转瞬间,强烈火焰陡然喷发。
地面燃烧黑焰再次轰然鸣响,似乎为这一时刻欢庆狂呼。
封印破了!他的行动好快!
四人心里咯噔一跳。
却见然须子并指点过每个人眉宇,和缓道:“你们几人分立四方,与老夫同念。”
曲墨非欲顿时哭无泪多嘴:“师祖我们现在念诀也没用吧。”
“废什么话!照做就是了!”黄羲、文景淇扭头喝他闭嘴,拖着他飞快跑到各自位置待命,因每人身上施有加护法术,黑焰暂时难以沾身。
虽然谁都不知道老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但隐约觉他有办法解决眼前困境。
四方就位待命,然须子泰然行至最前,盘膝而坐,开口徐徐念道:
“天地玄宗。”
“万炁无形。”
四人随之同念:
“天地玄宗。”
“万炁无形。”
裂口下虚无空间,奚无衣猛然听到上方飘来念诵声,扬起嘴角瞬即垮下,黑色独眼中那只赤瞳不住颤动,怒火狂烧。
又是这熟悉又该死念诵声!
恰同十多年前要杀死林纾白的那个瞬间,乍现白光中回荡同样的、平静缓和的念诵,紧下个瞬间便是铁锁束缚,意识连同肉身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须子!他又要像当年那般,再度封印自己!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奚无衣顿感汹涌烈焰在胸腔炸裂,即刻周身缠起黑焰,直冲而上回到上层,挥手暴起黑焰击杀四方正定心念决的人。
张钧四人立马迎击,口中念决仍不停止。
“相间若余。”
“万变不惊。”
奈何现在的他已恢复全部力量,打出一击与方才不可相比,张钧四人拼力抵抗,刹那都闪过如蚍蜉撼树般无望。
相持不过数秒,四方所站之人全被击飞倒地,一时停下念诀。
唯独然须子出手作印,抵化攻击,继续镇定念诵:
“忘我守一。”
“然!须!子!”奚无衣愤怒再挥烈焰,很快发现异样。
不知为何,体内正逐渐浮现虚脱感,原本澎湃力量正快速消散,缠身黑焰似乎脱离了控制,不断从身上冒出、离开,挥散于空间内。
“六根大定。”
然须子仍旧念诀不停。
“然须子你这道貌岸然的贱货!”奚无衣愤怒狂吼,开始吞下盘旋阁内的黑气,吸收世间暴怒之气的力量增强火焰。
“内外无物。”
四面亮起阵法,不断催化黑焰流逝。
奚无衣似头狂怒野兽,爆出滔天怒焰击打四方障碍。
“我有何错!你竟封我力量,拔我灵根!”
“说什么授予真传,你闭关三十年只为创出此阵!”
“你从捡回我的那天起,就在时刻准备如何杀死我!!!”
但此时,最后一句和缓念诵落地。
“大道天成。”
令出,四方法阵骤亮,恍若白昼,光亮之处如天神降下福祉,退散一切邪恶。
四周燃烧正烈的黑焰触到阵法亮光,顿时化作尘埃,消于光内。
眼看阵法最中黑焰因阵法愈发缩小,然须子缓缓轻喃:
“无衣。”
不料瞬息之间,中央之人发出诡异气息,横声闷吼,就在所有人错愕当刻,场地骤然大爆炸,一股强大力量登时溃破四面法阵。滚滚黑焰发出尖锐轰鸣,恰似头复活恶兽,冲破楼阁屋顶喷发怒火。
与此同时,奚无衣披头散发冲出封印阵,挥手发出数道黑焰佯攻,趁众人闪避之时晃身奔出洗尘阁。
“我去追!”黄羲避开攻击扔下句话,当即紧随追出。
张钧也紧跟后奔出,此时一贯沉静淡然的然须子突然猛烈咳嗽,继而噗地喷出一口血。
“师祖!”曲墨非急忙上前查看,只见然须子嘴角不断渗出血,染红身前花白胡须。
“师祖您坚持住,我们这就去找师父!”文景淇拔腿就要去找袁晟。
却听然须子低缓轻念:“无需前去,老夫本已时日所剩无几,现下将至大限。有几句话托由你们代转其他掌门。”
两人点头,然须子继续道:“十五年前,曾有天人来访向老夫告知今日之祸,此祸乃老夫当年一时不忍所酿,无可避免,因此老夫才以授予真传为由,封无衣身怀邪火。”
“只是老夫未曾想到,无衣竟偶然发现阵法,一眼看破老夫所想,以致怒杀同门。杜桑之死亦乃老夫之过,请代老夫向清真掌门转达歉疚。”
说着伸开手掌,化出一方令牌:“老夫去后,此令交于紫真掌门,由他执掌太苍宗。”
曲墨非接下令牌,问:“师祖为什么当时不跟清真师伯说明白呢?也许清真师伯知道后会理解您的用心。”
然须子轻摇头:“非也,清真掌门看不透,杜桑貌似愚钝,实则为当时习得真传阵法最佳之人。心境至纯之人方能发挥此阵最大之力。”
文景淇听罢突然领悟什么,内疚道:“抱歉师祖,也许是我们心境不如二师兄,才没能让阵法成功。”
然须子反倒和蔼笑声,轻抚文曲两人额顶:“你们四人都是心地纯善的孩子,如若不然,老夫也不会将真传心诀授予你们。”
“师祖……”曲墨非、文景淇心里同时荡过暖流,就见然须子轻阖起眼睛,一点点垂下头。
“是老夫……的错,终究……没能救下……你……”
“无衣……”
最后两字细声落地。
远隔千里之外的终南深山,湖泊中央的老枯树上嘭地长出一片灰白树叶。
树叶没有像往常一样掉到水面,而是化成一片流云,升腾直上天穹。
坐于老枯树下的南山翁双目久久凝视,直至流云消失在视野内,才收回视线,沉痛哀叹。
“南山翁何故叹息?”一旁的煌帝问道。
南山翁哀缓道:“我那老友,他终是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