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笔》山茶omo

13、南洲

　　出了北域后，两人并行走在一条荒野小道上。这儿离玉镜里提到的南洲极近，但因此地灵气稀薄不易御风，故而改成了步行。

　　此时白瑜正拿手掂量着玉镜想些什么，眸光一闪之后便停了下来。他站定端详着手里光辉越来越亮的玉镜。

　　玉镜从在麒钰那里看过之后便一直是这个状态。闪着光却显现不出一点异像。

　　“萧庚。”白瑜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一直走在前面的萧庚闻言扭头看了过来，见他站定不动后走了过来，盯着眼前人垂下去的头顶。

　　“嗯？”萧庚声音沉沉的。

　　“你能给我讲讲之前的事吗？”

　　萧庚闻言皱起了眉，他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将目光移到白瑜手里摩挲着的玉镜。之后他听见白瑜突然补充，“就是……以前的仙庭是什么样的？”

　　萧庚了然却又陷入沉思。

　　以前么……

　　萧庚也在心里问自己。其实若不是白瑜问起来，他都想找时间去问问虚卯了。他也想知道以前的仙庭究竟与现在哪里不同。不然长庚殿每日怎么会有批不完的公务。

　　但这些话萧庚并没有讲出来，而是在张嘴嗫嚅两字后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以前……”

　　萧庚说完这两字后垂下眼眸，未及深思就突然对上白瑜抬起的，有些疑惑的脸。萧庚眼睛瞬间放大，慌乱地撇过了头。

　　而白瑜见他突然撇过头还不说话，有些不解地“嗯”了一声。

　　萧庚用余光看去，微微皱眉抿嘴的白瑜有些像眼巴巴等着自己手里糖果的孩子。特别是仰起头十分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脸……

　　萧庚再也沉默不住了，他轻声咳了咳，抿抿嘴，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以前仙庭的神仙不比现在，以前的神仙少。各类公务也没有现在分得清，多是哪个神仙有空，哪个下凡管事。”萧庚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他侧过身子，抬抬下巴示意白瑜继续走。

　　萧庚知道他走路比白瑜快，刚刚就是如此才把白瑜落在了后面。他这一让是想让白瑜走在前面的，可白瑜就像是垫后垫习惯了，还是跟在自己身后。无奈下，萧庚又是走在前面。

　　而习惯跟在后面的白瑜以为这是在嫌弃他走路慢，便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后面。他把玉镜收回袖子里，立马就问了。

　　“可这样不会吵起来吗？”白瑜问完还不忘搬出自己的依据，说的头头是道，“前几日我就听见掌管凡间花开花败的云霞上仙跟虚卯吵了半刻。说是虚卯多管闲事，私自替云霞上仙在凡间一处落了花。”

　　说完白瑜在心里暗暗发誓，他绝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那日找萧庚时偶然经过，碰见了两人在莲池边吵得激烈，见气氛越来越不对，便上去劝了一下。

　　“不会。”萧庚自是没注意他这一暗暗发誓。摇了摇头，把脚步放缓了一些。他顺手替低头思虑的白瑜拨过路两旁疯长的枝芽，以防抬头时擦到眼睛。语气淡淡地回道，“三百年前的仙不会计较这些。”

　　说完像是回忆起了那段清闲但不愉快的时光，萧庚突然皱眉，有些不悦，“他们大多都在想怎么逃公务。”

　　“啊？”白瑜稍稍震惊之后，转念小声地猜测道，“那该不会那段时间仙庭的公务都是……”

　　话还没说完，白瑜就有些不忍心了。他看着萧庚脸上越来越不开心的表情，立马就肯定三百年前的公务肯定都是萧庚在处理……就算不是这样，按照萧庚的性子，也是属于揽了大部分事务那一类的……

　　天庚大人再尽职尽责，活干多了也会烦的吧……

　　想到这里，白瑜不禁在心里同情起了萧庚。凡间都说神仙快活，如此看来神仙也快活不到哪里去。不过白瑜的这份同情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因为这位天庚大人很自然地推开了这份原属于他的“同情”。

　　“并没有。我那时刚刚受诏，处理大部分公务的还是桉乐上仙。”推开同情的天庚大人一下就猜出了话中的意思，很淡定地摇了摇头。

　　如此一来倒是出了白瑜的意料。他还真没想到，三百年前仙庭上独揽大局的人不是萧庚。他一直觉得萧庚被点召就是因为天道突然意识到仙庭缺个任劳任怨的苦力人。毕竟天庚大人办事能力众仙都看在眼里，可谓是一等一地好。

　　但转头白瑜就想到了别处。

　　这桉乐是哪位神仙？为何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白瑜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搜寻了脑子里所有他见过的，听过的神仙发现还是没有这个人。于是他便问萧庚，“桉乐是谁？”

　　“桉乐上仙掌凡间因果福祸，应天道为凡间请福降灾。是仙庭最早一批受召的仙，现已陨落三百年。”萧庚寥寥几句就道完了这位故人的一生。

　　虽说是故人，但他与萧庚却从来没有见过。只因桉乐陨落在天庚受召成仙那日。

　　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萧庚刚受召，甚至都还没有走出仙台。那位掌管请福降灾的上仙就因重伤而逝。众仙无不惊讶惋惜，甚至连仙台也在他陨落那日平白无故多了几道裂痕。他人都道，这是天道在为桉乐上仙的陨落哀痛。

　　但惋惜过后众仙突然意识到——仙台至今没有发出封召的信令。

　　在仙庭，百仙虽都有各自执掌处理的事务。但有关三界的重大事件都会另起公文送呈到仙台。之后再经由小童一并送到持有天道信令的人手中。

　　桉乐死后，天道没有立马发出新的信令，点明下一个接任的仙。而没有信令，就等于没有天道的准许。任何仙都不能接任这一职位。

　　在公文堆了十天，众仙惶恐不安时，有人站了出来，打着不能对三界不管不顾的旗号，聚集了七八个仙，一把推开桉乐上仙生前的殿门，拿了桌上的朱笔。

　　但只因他没有信令，不受天道认可。那刚写上去的字瞬间就化为碎光点点，散到空中。等到这时，众仙面面相觑才知——不受仙台封召，不允协理三界之事。

　　以至于百年间呈上去的公文一直封存在仙台，而那支印着“天”字金印的朱笔也被封落在地，不再现世。百年后，仙台飞出信令，萧庚受召接管上任。他命人将堆积百年的文书一一送到长庚殿，自己则是取来封存的朱笔，一笔一划地批下了第一份文书。

　　然后就是在这两百年里，长庚殿里多了几摞人高的文书，且一日比一日多。

　　萧庚认识桉乐也是因为此。

　　曾经年少的他看着越来越多的文书十分不解，他觉得自己能力没有问题，最起码可以不让每日的文书堆积成山。但看着殿里越来越多的文书，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怀疑是不是真的高看了自己。

　　也许自己并不像他人所说那样是个天之骄子呢？

　　萧庚越想越不明白，他放下手里厚厚的文书，抬脚就奔向仙台。他花费半天的时间，才在十丈高的书堆里找到了桉乐上仙的亲笔手记。

　　从那之后，长庚殿内的文书都是当日送来，当日画完朱笔，一本不落。而未及弱冠就被点召成仙的天庚上仙突然间抹去了不少年意气，添了几分天庚大人的成熟稳重。

　　而百年之后再无人提起桉乐上仙。

　　“所以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萧庚从百年前的回忆中回过神，稍稍撇过头，想要安慰几句。但白瑜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听过桉乐，而是认真地掐起了手指。

　　“所以说，桉乐上仙碰巧在你受诏当天陨落？”白瑜掐完指，算起了那些零零碎碎的年载。算完他竟发现萧庚刚好受诏三百年，面前这位天庚上仙掌管仙庭公务已有两百余年。

　　“是。”萧庚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见过这位桉乐上仙？受召后没有的话，受召前呢？不是说仙台点召前都会先将人的灵魄接来仙庭吗？”白瑜问道。

　　醒来后，他就常跑到长庚殿，也算见过不少萧庚处理公务的样子。他回回见萧庚，那桌案上堆叠的公文便回回有两人高。关键是每次批完一摞还丝毫不减。每次都是萧庚还未全部批完，小童就又送来一叠新的。

　　白瑜十分好奇这位能与萧庚担同一职位且任劳任怨干了千年的人物。

　　“不曾。”萧庚摇头，“受召前我灵魄确实是在仙庭，且与真身无异。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那有关他的传言呢？相貌如何？点召前又是哪里的人？”面对心里无尽的好奇，白瑜想起什么便问什么，甚至急得都把脸凑到了萧庚面前，生怕漏听一个字。

　　“只听说是古仝安人，样貌……”萧庚咳了咳，往后退了一步，“不曾有人记得。”

　　白瑜一听，有些失落地叹了叹气。

　　“你很想了解他？”萧庚突然问道。

　　“算是吧……”白瑜耸耸肩，凑了一阵下巴后还是决定把后半句埋进肚子。

　　他其实还想说，就是想认识认识罢了。如果他还在世，应当会是一个受万人敬仰的仙吧？

　　天庚大人自是猜不出白瑜未说的后半句话，但那从脸上溢出来的失落还是很扎眼的。

　　天庚大人有些郁闷了。

　　之后不知道为何会郁闷的天庚大人发现自己有些不忍见人这样。于是在心里几番纠结后，萧庚磕磕绊绊地说话了。

　　“我在仙台找到的那份桉乐手记，你若是有兴趣，回去后我便找找，应该还找得到……”

　　“真的？”白瑜立马有了精神，眼睛都亮了不少。“你还能找到？”

　　“……”

　　萧庚没有回答，而是更加郁闷地扭过了头，冷冷地抬了抬下巴。只见远处枯木环绕，雾气翻腾。城门上的“南州城”若隐若现。

　　“到了，南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