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云墨童子

9、生死随本心

　　秦国的胜利引来了各国的关注，这份平静注定不能持久。

　　秦王与嬴政正在讨论国事，嬴政毫不避讳地说：“秦国虽然胜利，但又处于另一个风口浪尖上，其余各国不会允许秦国一家独大，必定会有所动作。”秦王并未答话，但也默许了这个答案。

　　接着嬴政又落下手中的棋子，双目凝视着秦王说：“父王，拳头的力量惊人，可若掰开手指，则力量会大大削减。各国因利益而团结，也能因利益不同而分散。”话音刚落，桌上的棋局已被破解，父子二人都读出了彼此眼神中的含义。

　　嬴政的猜想果然没有多久得到验证。当秦国的进攻对魏国造成威胁时，魏国的君王放下了心中的成见，迎来了在远方的信陵君。

　　各国联合出兵，主要看领导力如何。信陵君显然在各国中影响力非凡，赵、燕、魏、楚、韩五国皆出兵。各国的军队形成一股力量，秦国也暂停了对各国的进攻，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五国联军，自远方而来，战马嘶鸣，铁蹄踏过，战车缓缓而至，沉重的铁器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压痕，新生的小草也随即被碾压、野草的生命力也难以再生长，树上的鸟儿也早已闻声而逃，只留下树枝静静地待在原地，看着军队呼啸而至，顺风而去。

　　秦国面对有凝聚力的五国联军，自然得谨慎。联军的力量惊人，可长途跋涉，未必能打持久战。论地形优势，自然也不如秦国熟悉。

　　可这一次，五国联军似乎很沉得住气。无论是面对偷袭还是阵前挑衅，似乎都未贸然出动。

　　秦国军队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氛，似乎如散不去的乌云一般，让人喘不上气。

　　毕竟，如果一群狼贪楚地盯着自家肥肉，恐怕没人能高枕无忧。

　　秦国并非不能和五国联军消耗兵力，可杀敌一千损兵八百的打法难免让人有点心疼。如果有办法让五国联军内耗呢？心不齐则力不齐，狼和老虎共同狩猎，难道分得的猎物一样多吗？

　　在五国联军的进攻和秦国的有意安排下，秦国军队退守至函谷关，此处地势险要，正是兵书上所说的‘易守难攻’之地。

　　数日的作战，不可轻易放松，阿诺身上也不免有一些疲惫之色，唯有那双眼睛始终纯粹干净，看之可静人心神。

　　五国联军的内部似乎也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隐隐有要撤退的迹象。毕竟，数日作战消耗的兵力，若换不来可观的回报，又有谁愿意呢？行兵打仗又不是行善积德，不讲究回报。

　　猎物放松的时刻，正是反扑的好时机，可若是个陷阱呢？

　　看着五国单独撤退的军队和粮草，秦国知道可能是个诱饵，可诱饵如果足够大，秦国自然也会派人去试探。

　　诱饵也很狡猾，先丢掉部分兵力，给对方一点甜头，再一举反攻。

　　前来试探的正是隐刃和阿诺，明知这极有可能是陷阱，也得尽力试探出对方虚实，保留秦国兵力。若隐刃折损，秦国自知有诈，不可恋战。

　　这或许是将军的宿命，不畏生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就在隐刃偷袭对方的粮草时，天地之间突然风云变色，周围景色不受控制地变化起来，模模糊糊，竟难辨真假。无数火光喷涌而出，将隐刃分割在不同的地方。一时之间，大地寸草不生，只有无数条火龙在高空盘旋，炙烤着大地和渺小的人类。

　　阿诺和白冥恰好在一块，灼热的火焰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热浪，二人的嘴唇都不由得干裂，背脊不受控制地汗流不止。不能再坐以待毙，否则二人只能活活等死。

　　阿诺不精通阵法，无法破阵。白冥知道破阵的关键在于阵眼，可以他一人之力显然无法完成，难道对方大费周折，会把阵眼放在眼皮底下吗？

　　不待白冥观察阵法，对方发动了第二轮攻击。无数的利箭自远方而来，穿透火光，想要夺取二人性命。

　　暗箭难防，后背是人最易受伤的地方。二人迅速改变策略，背靠对方，一人以剑抵挡，一人以长啸抵挡。长风再次掀起热浪，配合着箭雨有几分壮观。二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分神。那利箭最多也只是从二人擦身而过，并未伤及二人。火光中只听兵器不断的碰撞声。

　　这番行为，须得二人配合默契，否则稍有不慎，后背受敌。

　　不能再消耗下去，否则二人体力耗光，则无力回天。火势渐渐变大，考验着二人的体力和心智。白冥一边用剑抵御突袭，一边留心观察着阵法。

　　火焰的温度再次升高，火势包围圈也逐渐缩小，形势更加危急。二人额头上已经是挥汗如雨，毫不夸张地说，就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箭雨倒是停止了攻击，在如此火势下，确实用不着再浪费利箭，二人早晚会灭于这火阵中。

　　阿诺白冥二人，却未卸下心中的防备，手中的武器始终未曾有半分懈怠。阿诺的体力终究不能和白冥相比，经过刚刚一番的打斗，仔细听辨，可闻阿诺浅浅的呼吸声。

　　而在此时，白冥也找到了阵眼，以阿诺的能力再配合长啸，破坏阵眼并不难。唯一的麻烦是阿诺必须身在火阵中，破坏阵眼，直到隐刃成员全部离开，但身处火阵的阿诺却无法离开。

　　这是生死抉择，简单说，以阿诺一人之力，尝试能否破坏阵眼，助隐刃离开。

　　白冥并没有晓以任何大义勉强阿诺。生死之险，若阿诺非诚心去做，破坏阵眼也不会成功。

　　阿诺却没有任何犹豫，战场上多一分拖延便多一分凶险。白冥箭术不如阿诺，破坏阵眼也不如她占优势。白冥若能出去，能更快地凝结隐刃的力量，为秦国保留更多的力量，阿诺反而觉得很划算。

　　待白冥交待完破阵之法，阿诺不再做任何停留，向阵眼飞奔而去。疾风迅速擦过衣角，再不见那人身影。

　　白冥最后一眼见的便是阿诺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眼，犹如明珠在夜空中泛出耀眼的光泽；又如山间清泉般纯粹干净，静人心神。

　　到达阵眼附近时，才是真正骇人的高温，寻常人根本不能靠近。阿诺凭借眼睛可远视的特点，才勉强停留在阵眼外不远处。

　　阿诺凝聚心神，排除杂念，利箭自长啸中飞出，向阵眼而去。白冥曾告诉阿诺，破坏阵眼，讲究力道与方位，不可用力过猛，否则易遭阵法反噬，阿诺便会首当其冲。

　　阿诺不畏惧失死，可她更愿自己的生命死得其所。若能为隐刃开辟一条生路，化成一抔黄土又如何。只见火光之中，利箭接连而至，与白冥描述得丝毫不差。那人在火中英姿飒爽，长风吹起发丝，再添无数热浪，却磨灭不掉阿诺眼中的坚定。

　　白冥也不见任何犹豫，按照阿诺破阵的顺序迅速清点隐刃其他成员。

　　隐刃更多一人存活，才可不负阿诺的付出。

　　同尘那张娃娃脸上也沾了不少灰尘，他没想到还能从阵法中出来。入阵前，他依稀记得诺姐姐是和大哥在一起。如今，只见大哥归来，大概猜到几分原委，心中不免有些伤痛，脚下的速度却不见任何停留。

　　个人情感，大局为重，不可兼顾。

　　隐刃安全撤回时，原有阵法已被破坏，阵眼之中的火焰彻底爆发，远远瞧去竟是火光冲天。

　　将同尘从哀伤中唤回的，是追风的嘶鸣声和白冥抛在他手中的铁令牌——‘故渊’。

　　从理智上来说，白冥不应该再返回去。阿诺生存的机会太小。

　　从军法上来说，若为阿诺再折损白冥一员猛将，得不偿失。

　　这世间之事，若事事凭借理智，又怎么会有不受控制的意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能抛弃一切情感，又怎会存于凡尘俗世中？

　　可若白冥折回，阿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无人援助，阿诺必死无疑，世间再难觅那双灵动的双眸。

　　从大义上来说，白冥已经带领隐刃脱困。此次他一人折返，为个人而去。

　　世间之事，有时复杂，有时简单。瞧见本心并不难。

　　同尘也明白这个道理，接‘故渊’后，不作任何阻拦，目送白冥远去。

　　阿诺的体力确实消耗得差不多，只能靠意志勉强支持。交待破阵之法时，白冥曾特意嘱咐过一句，若能以利箭射中阵眼中心，再有人从外破阵，或许有一线生机。

　　即使是以阿诺的箭术，射中阵眼中心也极具挑战性，没有人从外破阵，射中阵眼中心也是徒劳。

　　坐以待毙吗？阿诺并不想欺骗自己，她更想活。‘人又怎么能抛弃情感呢？师傅是要我忘却自我吗？’往日白冥和无忧子的话浮现在阿诺头脑中，在生死关头竟悟得一丝门道。

　　那一刻，阿诺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到最后一刻不愿放弃一线生机。承认自己的情感，因情感而心生动力，却不因情感而束缚自我，专注目标，抛却杂念，正是‘无我之境’的奥秘。

　　无数的火光自大地喷射而出，发动最后的攻击，想要吞噬阿诺的生命。那一刻，阿诺的眼中无所畏惧，利箭自长啸中射出，竟是前所未有的速度，快得难以让人眼察觉。那利箭的力度竟能在火浪中破出一道缝隙，‘叮’地一声，利箭竟是稳稳当当地正中阵眼中心，分毫未差。

　　那一箭，耗光了阿诺所有的体力。尽人事，听天命，能悟出‘无我之境’的奥秘，阿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直到马蹄声和白冥的呼喊声传来，阿诺还以为是在幻觉中。

　　见阿诺状况不对，白冥不作任何迟疑，一手拉起阿诺，将她小心地护在怀中，和追风一同向远方奔去。

　　月光下，只见地上暗影闪过，追风之速名副其实，只留一阵疾风。

　　白冥虽不精通医道，可也看出不能让阿诺昏睡过去。人一旦放弃求生的意志，则很难醒过来。

　　白冥的声音自身边传来，那声音中混杂着无法掩饰的期待，阿诺才明白，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若身处险境，身心疲惫。虽有心抗争，却无力回天，希望中夹杂着失望，期待中隐含着痛苦，犹如在烈火中慢慢炙烤，用生锈的刀片慢慢割，无法用言语描绘的煎熬。这时，若有人来相助，便犹如无尽的黑暗中出现的一道亮光，足以照亮整个夜空；又如长途跋涉的旅人，口渴至极，久逢甘露，那份甘甜足以唤起对生命的渴望，浸润人的心田。

　　“白冥，谢谢你。我虽不畏惧生死，可若有一线生存机会，还是想争取。”阿诺断断续续地说着，她说话含含糊糊，吐字并不清晰，白冥却用心听出了她说的话。

　　“不必谢我。好好活着，阿诺，这是你自己争取的机会。”或许是阿诺的错觉，白冥这话竟有一丝未加掩饰的温柔。

　　一路上，马蹄疾速跃过，白冥将阿诺护得十分稳妥，未让追风的颠簸影响到阿诺。考虑到阿诺的身体状况，白冥的对话大多只需一个字回答，却不会无聊。这对话或许真的有用，阿诺那双灵动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

　　一马二人，自月下归来，打破了夜空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