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记》不枚听扬

13、十岁

　　今日和之前一样，起床穿衣服刷牙洗脸吃早饭，但杨励佰意外醒的很早。她像一个机器一样，被王灿灿送到学校里去。

　　今天换了一个语文老师，是一个头发稀少的中年男人，带着圆形眼睛，眼睛小小的，总是皱着眉毛，门牙也掉了，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说：“这节课大家看看书本，什么都可以看，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我都会解答。”

　　每个班级里总有几个调皮的，之前都是以杨励佰为首，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杨励佰很乖巧，为难老师的那些人里没有她。

　　语文老师坐在书桌前，低头想着事情，满脸都是疲惫。
　　也许他厌烦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也许他想去看花海，想看大雁去北方，想为自己活那么一次，可他只能坐在书桌前看着根本不想学习的孩子们。
　　他坐在书桌前半个小时，才有一个人翻开了书本。

　　杨励佰瞧见坐在她前面的同学和同桌闹起来，也看见左边围了一大圈子人，一边掰手腕一边玩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课堂已经不是课堂，但老师依旧还是老师。
　　语文老师依旧是坐在那里，抵着眼眉。

　　终于有一个人举起手来，问道：“老师，病句修改的调换语序的符号怎么画？”

　　老师立马抬起头来，笑了笑，站起身来在黑板上认真的画出来，说：“有两种，你知道吗？可以这么画，也可以这样，都得分的。”

　　杨励佰点了点头，说：“谢谢老师。”

　　解答完杨励佰的问题，老师站着身子环视一周，发现的确没有第二个人在看书，又叹了口气，坐下了。
　　杨励佰不知道老师怎么了，于是搬起自己的小凳子，放到老师跟前，乖乖矩矩坐好，问道：“老师，你为什么不给我们讲课呀？”

　　杨励佰这才看到老师眼里有泪光，老师认真看着杨励佰，正经说：“现在的孩子，这个年纪，根本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如果没有老师的督促，有谁能翻开书本看一看呢？”

　　“可是老师，您也说，我们是孩子，孩子的天性就是玩呀。”

　　老师接着说：“是，反正明天我就退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师，为什么退休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呀？”

　　“就像人死了，就再也不会活着了。就像我们每个人活到一百岁，就必须要明白，有些人走在自己的前头，孩子，我教你一个成语，叫做依依不舍。”
　　老师说着，拿起粉笔，熟练用大拇指掐掉粉笔头，在黑板上一撇一捺写下“依依不舍”四个字。
　　“依依不舍，就是说非常留恋一个事物或者是人，不愿意与之分离。”老师正说着，杨励佰打断他的话：“老师，什么是留恋呀？”
　　“就是想。”

　　“那什么叫做分离啊？”

　　“就是再也不见。”

　　老师说完，杨励佰低下了头，好像是听明白了。

　　“老师的父亲今日早晨刚刚过世了。我甚至觉得，昨天才被他扛在肩头，今天怎么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呢。昨日我问他，每个人都只能活一百天，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百天之后，魂归魂，土归土，这个世界也没人记得还有一个人叫做谁的名字。父亲告诉我，是为了看看花怎么开，树怎么结果，人怎么相爱。”老师摸了摸杨励佰的小脑瓜，“我这一辈子没爱过谁，只爱过父亲母亲。从很小的时候，只要我回家，爸妈都会在家门口迎接我，就算他们已经直不起腰，也依旧站在门口等我回去。今天是我工作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与世界和解的第一天。”

　　下课铃响了，教室瞬间炸锅了，孩子们都背起书包准备回家吃饭去。杨励佰从小就比别人慢半拍，她慢慢跟老师告了别，慢慢走回座位上。

　　没人发现，语文老师将自己的讲义和戒尺收起来，把讲义夹在书里，把戒尺扔在了教室后面的垃圾箱里，整理了自己浅灰色的上衣衣领，将头发向后拨了拨，挺起腰板笑着走出教室，走出学校。再也不会回来。
　　杨励佰自此再也没见过那个矮矮的小小的语文老师，也早就忘了那个老师的样子，今天说了什么话，只记得那一上午同学们都玩的很高兴。

　　杨励佰下午上完数学课就回家去了，在饭桌上大口大口吃着白米饭，杨金德从厨房端出一盆炒白菜，王灿灿给杨金德盛饭。
　　一家三口欢欢笑笑吃着饭。

　　杨金德拿出手机收听新闻，熟练点开“开始”的按钮，只听手机里发出声音：“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山东省岵山县万晓小学在职教师温勤瑟（教授语文知识），于今日午时吊死在家门口的榕树上，警方介入发现温勤瑟先生乃自杀。这是自全人类变异五十年来第一次发现自杀人员，希望广大群众警戒，不要盲从。据悉，温勤瑟无儿无女，唯有一双父母在昨天夜里过世…”

　　王灿灿夹菜的手依旧没停，问杨励佰：“万晓小学不是你的学校吗？你的老师自杀了？”

　　杨励佰心瞬间抽搐一下，有人死了，她很难过。可她不知道自己学校里有没有一个老师叫做温勤瑟，所以摇了摇头，说：“可能是我的老师吧，我不记得了，教我的老师我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