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烟火燎原》卓卓一口烟

20、第 20 章

　　谢师宴那天魏栖音约了白景仁在一中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她不喜咖啡的苦味，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宁静、远离城市的喧嚣，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三年过去，对于父母的死，她始终耿耿于怀。宋陆延父亲在世的时候，她曾开口问过几次，宋父避而不谈，总是一句“你父母是好人，死是意外”搪塞她。

　　她爸，名魏荀。
　　魏荀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港南巷的小混混，巷头至巷尾人人避之不及的混世魔王，赌博斗殴、敲诈勒索、街道碰瓷，哪样都沾。港南巷整改那两年，进去吃了半年牢饭。

　　人出来的时候，赶上港南巷拆迁，领了二十万拆迁补偿款和三套房。房子卖了两套还债，后来魏荀的朋友开车撞死人，他又把最后一套卖掉替朋友还债。

　　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都在琢磨他，他对亲人狠，对朋友忠，实在令人参不透。

　　她之所以执着于真相，是因为她母亲。

　　每年三月祭日，她上坟扫墓，捧一篮子母亲最爱的迎春花，唱一段《锁麟囊》，然后下山。

　　以前，只要她肯开口说魏荀的好话，她母亲眼眉都能飞起来。
　　前几年扫墓，她默默在墓碑前坐一天，却不知聊什么。想说些母亲爱听的，可......东搜西罗不见魏荀半点优点。
　　生前她没给母亲养老，死后念叨些她老人家爱听的，也算尽孝。

　　她比白景仁提前十分钟到，点了杯冰美式，等白景仁到后她询问对方口味，又要了杯卡布奇诺。
　　白景仁大概猜到魏栖音的目的，来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捡能说的，反复打了几遍腹稿。

　　魏栖音省去寒暄，开门见山地问：“白叔，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白景仁右手虚扶在嘴边，咳了一声，“还记得你脾脏破裂那次，救你的警察吗？”
　　魏栖音诧异地摇摇头，时间久远，记忆模糊，后续的事是母亲操持，她没什么印象。
　　白景仁端起咖啡抿口润润喉：“是你宋叔叔。”
　　“…”
　　“那年省里下令对港南巷整顿彻查，负责人是你宋叔叔，而你父亲是重点监控对象……”

　　港南巷是区里历任领.导.班.子的心病，谁上台树.政.绩必先拿这儿开刀。然，均觊觎背后的保.护.伞，最后不了了之。

　　捅到省里，是牵扯了南城以及境外一桩du品案，那段时间港南巷涌进一批新面孔年轻人，利用欺骗等手段贩.卖.du品，南城缉毒队顺着上线查到这里，直接联系省公.安.厅。

　　两边领导是同学，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摸底调查，暗访中发现港南巷乌烟瘴气的现状。这片除了脏乱差，主要违法行为是黄、赌以及资金盘、电信诈骗，整改前有二十余起违法犯罪拖着无法侦破。

　　因为涉du，下属不敢隐瞒，如实汇报，领导当即震怒，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彻查到底。

　　魏荀听说女儿受伤，在牢里抓耳挠腮。也是这时，宋父和魏荀联系上。
　　劳改了几个月，魏荀老实不少，对过往追悔莫及，宋父看在眼里，几次试探确定他是真心悔过，便收做线人。

　　魏荀从小在港南巷长大，头脑机敏，做人比泥鳅还滑，可谓线人的不二人选。事实证明他是干这种事的料，几个大案要案的侦破，他都提供不少有用线索。

　　魏荀与宋父的合作日趋默契，宋父便把魏荀推荐给白景仁。宋父就职刑警队，而白景仁是缉毒队，通常后者面对的罪犯更狡诈、凶残。当时魏荀卧底在星城那批贩.卖.新型.du.品的年轻人中，人处事活泛，油嘴滑舌，颇得中间人赏识，最后跟南城那边搭上线。

　　打入内部后，魏荀将交易时间地点偷偷交给白景仁，得到消息后两城联合布控，前期一切顺利，可实施抓捕时du.枭头子负隅顽抗，在逃跑中意外发现魏荀的卧底身份，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急眼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明明已经脱身的魏荀，被du.枭找到，当即被撞死在南港大桥上，同行的有魏栖音的母亲，亦是当场死亡。

　　“栖音，你宋叔叔原本打算等你们高考后告诉你，可惜没等到。”白景仁哎一声，语气停顿，“其实早该说声对不起，晚了这么多年。”

　　魏栖音一脸平静，“所以...他也算半个好人？”
　　“当然，他帮了我们很多，我们应该感谢他。”白景仁肯定道，“人都会犯错，但错误不代表终点。他犯过错也受到应有的惩罚，却还能洗心革面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事实上他不仅是好人，他还很伟大。”

　　一声“伟大”，令魏栖音有些许动容，十八个鲜少有父亲参与的成长岁月里，何曾妄想过她父亲能跟“伟大”，这么高尚的字眼联系起来！

　　魏栖音抬起头，眼角微红：“白叔，高考那天看到你在马路上疏通下水道。当时就想问了，是不是当警察都要有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不一定。”白景仁中指点着桌面，“考试分数、体测、政审通过，就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察。其实也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可你穿着这身制服呢，意义不一样。”
　　魏栖音又问：“白琛会考警校吗？”
　　“他倒想。”白景仁笑说：“就怕达不到录取分数线。”
　　夜幕降临，店内柔和的光线斜照在魏栖音白净的脸颊，她嗫嚅着唇想再问，可白景仁接到队里的电话着急离开。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出了咖啡馆，宋陆延给她发信息，问来不来谢师宴。时间太晚，她回复不去了，随后将手机揣进兜里，漫步在夜色里。

　　一如既往的炎炎夏日，空气沉闷黏着，一呼一吸间尽是憋闷、葳蕤植被苦涩的味道。

　　中途她打了辆出租车，车子依照她的指示驶出市中心，越远离市区霓虹灯越稀疏。开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她让司机师傅等她半小时。

　　墓园附近寂静荒芜，司机见对方是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虽心里害怕，但还是答应只等她十五分钟。

　　魏栖音一路狂奔到她母亲的墓碑前，气喘吁吁捂着胸口说：“妈，白叔叔说他是好人。”
　　她蹲下来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拔掉周边几颗杂草，唠家常般念叨着：“就算他是好人，您也不要轻易原谅他，以后在下面做饭、洗衣服这些体力活都他负责，您只等着享受就好。听到没啊。时间不早，司机还在等着，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