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呼唤你的名字》石希

14、第十四章

　　像那时候的普通情侣一样，杨易和周墨云每天下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上晚自习，最后杨易再把墨云送到她宿舍楼门口。杨易从来也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明里暗里都在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午饭时间，几乎每个食堂都是人满为患，杨易好不容易找到个二人的空位，用餐巾纸把椅子擦一遍，把周墨云拉过来让她坐下：“你坐这儿，我去打饭。”杨易把几本书放在周墨云对面的椅子上占座位，然后去取了两个餐盘，跟着大伙儿一起排队，队伍很长，轮到他还得一会儿。此时黄艾丹也来了，她取了个餐盘，看到杨易，就排在了他的后面。

　　黄艾丹拍了一下杨易的肩膀。

　　杨易：“是你啊，你一个人？”

　　“是啊。你呢？”

　　“哦，我还有一个朋友和我一起。”

　　黄艾丹视线落在了他左右两手的餐盘上，杨易是拿着两个餐盘的。失望，失落？也说不上，她说不清楚。杨易有个女朋友，几乎全班都知道，黄艾丹当然也知道。

　　“你打字的兼职怎么样了？”

　　“哦，挺好的。”

　　“以你的水平，肯定能胜任。”

　　“也还可以….教授不怎么要求速度….”黄艾丹笑笑。“该你了。”

　　终于轮到杨易打饭了，他打了两盘一荤一素的套餐，又要了一个卤鸡腿。

　　黄艾丹也打好了饭，找了个单人的位置坐下。学生们都是结伴到食堂吃饭，情侣，玩得好的同学一起来的比较多，双人和多人挨着的位置不好找，可一个人的位置，还是多，往往是几个同学坐一起，位置没坐满，剩下一个空位。黄艾丹就是坐在这样剩下来的位置上，和杨易隔着两张桌子，杨易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看到，如果仔细点听，他和女朋友说什么，也基本上能听到。

　　杨易把有鸡腿的那个餐盘放到周墨云前面，没有鸡腿的那个放自己这边。可墨云不干，非要跟他换过来。

　　“你多吃点肉，你最近瘦了。”杨易坚持让女朋友吃这个带鸡腿的。

　　“我在减肥呢，你吃。”

　　“减什么肥啊，你已经够瘦了，再说了，我还是喜欢你胖一点，好看。听话，你吃这个。”

　　“现在可不流行杨玉环，你是男生，你才应该多吃点肉。”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还是杨易吃那盘有鸡腿的饭，周墨云还觉得不够，又把自己碗里的肉菜和米饭，往杨易那边倒腾，嘴里说着：“太多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差不多了，你自己留点，你吃太少了哪有精神学习。也不能为了减肥，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周墨云又把从菜里翻出来的几片肉，夹到杨易餐盘上。折腾了这好半天，两人终于能坐下吃饭了。黄艾丹远远看着，叹了一口气，一种看着都累的感觉。两人才安静地吃了没几分钟，杨易起身去买来一瓶芬达汽水，还插了个吸管，递给墨云喝。

　　“那你呢？”

　　“哦，我等会去打一碗免费的白菜汤就行，你喝吧，喝了吃点菜。”

　　周墨云也只是小口吸了一点，又说碳酸饮料会发胖，这瓶芬达，最后又归杨易了。

　　杨易看到周墨云原本别在耳根后面的几缕头发，因为低头吃饭，都掉下来垂在脸颊上，快触到饭菜上了，就习惯性地伸手帮她整理好。周墨云抬起头，露出那种恋爱中的大学女生特有的，被宠溺的甜笑。

　　这本是学生情侣间再正常不过的日常了，相同的事情每天在这个食堂里，不知道发生在多少情侣身上，不知道要发生多少遍。但这一幕让黄艾丹看了就心烦，妒火几欲焚身。周墨云的笑，还有杨易为她整理碎发的动作，深深刺伤了不远处正在静静观察的她。使她的心里生起无限的悔恨，悔当初自己不该偷东西，给杨易留下那样的印象，要知道会遇到杨易这样的人，自己怎么也不会这样做。大家都说，杨易是大山里飞出来的一只山鹰。他的修养、谈吐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和成熟令人着迷，而她，只是黄土地上的一只小麻雀。此刻的黄艾丹，真的好想重活一遍，为喜欢的男孩重新做一个没有污点的人。可是，就算自己什么也没做过，能跟周墨云竞争吗？周墨云是美的，别的不说，就她那城里姑娘白皙的蜜桃色肌肤，就足够让黄艾丹自叹不如了。听说杨易爱她爱得发疯，她对杨易，也是一样，上次的军装事件，周墨云为杨易收集衣服，男生们对杨易更是羡慕加嫉妒。周墨云对杨易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根据刚才自己的观察，杨易又何尝不是爱她极深呢。

　　黄艾丹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爱过，哪怕是她的父母，也没有这样怜爱过她。她出生在祖国边疆，父母都是农民，从天亮到天黑，几乎都在外面忙农活，哪有空管她的心情，再者，家里孩子这么多，就算有时间宠爱孩子，也轮不到她啊。事实上，她家里的孩子，谁又得到过这种宠溺的爱呢，家人之间也只是在同一张饭桌吃饭，在一起过日子罢了，相互之间极少有情感的交流。虽然父母健在，但是这个家庭，就像父母的双眼一样，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光彩，完全没有一丝活力，每天都是死气沉沉的。黯淡，是的，就是这个词，用这个词来描述她的家庭，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再贴切不过了。这样的情况下，谁又有心思去谈爱与温暖呢，让全家能吃饱饭，孩子能上学，是这个家庭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连她年轻的身体，也在物质的贫乏，繁重的劳动之下，被摧残成现在这样，这一身暗哑发黄的皮，自己看了都厌恶，又怎么能与周墨云较量呢。可像她这样的人，就不懂爱了吗？

　　相反，她懂爱，想爱，更渴望被爱。来自家庭的爱是无望了，她无比渴求着来自异性的爱，尤其是，杨易的爱。黄艾丹想起了《神雕侠侣》里面的那位痴恋杨过让人落泪的女子，此刻的她，就像那位女子一样，“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的那点小心思，既怕被杨易看出来，又渴望被他看出来。

　　内心里翻江倒海地思索这一切，她又生出一种 “既见君子，我却不配”的感伤。

　　黄艾丹这顿饭再也吃不下去了，她端起餐盘，往餐具回收处走去，使劲一扔，这盘几乎还没动过的饭菜躺在那些横七竖八的盘子中间，汤汁四溅。而她，逃命一样地离开食堂，脚步又快又重，像要把地面踩踏了似地。

　　黄艾丹对杨易的情感，杨易本人是不知情的。对他来说，黄艾丹只是班上一个普通的同学，他目睹过她的错误，但辅导员要给这个女孩一个机会，杨易也和她们达成一种默契，他不会向别人透露这件事情。但纸哪里包得住火呢，在女生们的议论纷纷中，男生也知道了黄艾丹偷窃被压下的事情。十八九岁的男孩，谁心里不是住着一个纯净如月光般美好的女孩呢，这种纯净，指身体上，也指品格上，一个有污点的女生，已经被排除在理想对象的范围之外了。

　　下午杨易和周墨云都没有课，吃完饭，他们要一起去学校东门外面的一家购书中心看书，叫西原书城，规模很大，一共四层楼，是本市最大的书店，里面可以说市面上出版的各类书籍都能找到。这家书城对于学生来说，还有一个优点，可以只看不买，喜欢哪一本书，你可以在书店看一整天，没有人会管你，更加不会有人来给你脸色，赶你走之类的，可以一直看到晚上十点书城关门歇业。

　　西原书城离学校很近，这简直就是师生们的福地了，有点类似于学校另一个大型图书馆的意味。以至于学生们谈起去图书馆，要特意问，是哪个图书馆？校内还是校外？校内的图书馆用来查找一些古籍，绝版书等市面上买不到的书籍，而校外的图书馆，可以免费看最新出版的书籍，两者相互补充，弥补了这个在全国不起眼的民族院校师资配备各方面的缺陷。杨易和周墨云就经常到这里看书，一般来说，他们的程序是这样的，先浏览一遍自己感兴趣的几个区域，像哲学，文学，外语区，选择一本要看的书，然后坐在地上看，成为了“坐读一族”，渴了就喝一点包里自带的水，如果这本书当天没看完，放回架子原位，明天再来接着看，直到看完为止。

　　杨易是喜欢看书的，离开耿措出来上学的时候，他的姑姑就苦口婆心地告诫他，到了大学不要贪玩，要把时间好好利用起来，多读书，多读在耿措读不到的书。这些话杨易听进去了，书城自然也成了他喜欢的地方，因此这里也成了杨易和周墨云约会的一个重要场所，除了食堂，自习室，图书馆，这是两人最常来的地方了。有时候班里有什么急事要找班长杨易，同学们在校内找不到，跑到这个书城上上下下搜索一遍，总能找到直接席地而坐，斜倚在书架上，时而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杨易。周墨云和杨易有个约定：只看不买。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能够遵守的，但是也有特殊，比如有些书，杨易会觉得有收藏价值，想买回去存起来，而周墨云也会遇到一些好书，想当做睡前读物反复研究，这时候他们就会忍不住。这种忍不住的情况，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于是，每个月的生活费，有三分之一就都贡献给这家书店了。

　　黄艾丹从食堂离开后，在校园内没有目地乱晃。走到学校一组民族英雄浮雕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她转到浮雕后面，高大的石碑遮挡住了阳光，她选择坐在这里疗伤，一个人靠着浮雕席地而坐。脑子里又开始了那些翻江倒海的悔恨，她知道，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没法重来。那个不光彩的污点，毁了她的爱情和友情，让自己本该灿烂的青春一片晦暗，此时自己已无能为力，无法改变了，她在和自己生气，眼泪簌簌而下。

　　孤独的生活中，黄艾丹也开始读书打发时间，她读了几本袁教授推荐的青年读物，有时也按照自己的兴趣，读些名著小说什么的。当然，她也经常去西原书城，时常“偶遇”杨易和周墨云，有时候，杨易坐在书架这一面阅读，黄艾丹就坐在另一面，以这种方式，她获得了许多和杨易待在一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