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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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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来思,贺展眉循着那个人影走过的路线往前走,她确信那是永娘,虽然她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可她认得她头上的簪子,这簪子弯弯绕绕,枯藤一般,簪头簪尾都被藤蔓绕出孔洞,朴素又别致。
贺展眉之所以知道这柄簪子的存在,是因为她曾无意撞见过永娘将其握在手中摩挲。当时她便对这簪子印象很深,因这簪子弯曲而成的形状,很像外科手术用的反式帕巾钳。
永娘那时还被突然出现的贺展眉吓了一跳,却没有将簪子收起来,所以贺展眉猜测,可能只是一个有些特殊意义的老物件,故而也没多想。
现下她顶着这簪子,往广慈殿方向走是做什么?
不会是她见对禹靖央下药迟迟无望,动了谋害太后的念头吧!
贺展眉有了这种猜测,便快步朝广慈殿走着,边走心里边骂,贺眉啊贺眉,我早晚得被你这初恋情人和他奶娘害死。
走了一会儿,广慈殿已然露了轮廓,可贺展眉蓦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惊呼出声,低头一看,脚边有个还在转动的鹅卵石。原是自己走得急了,没注意脚下。
贺展眉虽然看见了永娘,但并不知道她现在距离永娘多远,也不知道她这一声有没有被她发现。不过追赶了这一路,也没再见到永娘身影。
贺展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这么年轻力壮的,走得也不慢,怎么就追不上永娘这个中年妇人?难道自己看错了?可那簪子……
贺展眉追寻无果,便微喘驻足,前方是一道石拱门,拱门上是盛开的紫藤花,像帘幕一般,拱门之上,可以看到广慈殿的屋顶。
时疫之前,她每日都来此请安,可因为来思说太后潜心佛法,除了陛下,不喜欢其他人打扰,故而她就只在这道拱门外道两句吉利话,由伺候太后的嬷嬷传达。
今日这里竟无人值守,贺展眉不由有些担心,莫非太后身体有恙,大家都近身伺候了?现下时疫现下还未完全平息,不知太后这里可有什么需要的。
她是医者,现在又是国君亲封的夫人,于情于理,都应去看看太后的。
思忖良久,贺展眉最终还是踏入了这道她之前不曾踏入的石拱门。
另一厢,来思怀抱着各路宝物回到了双鸾殿。
见永娘正在擦拭桌子,来思不由抬了抬眉毛:“永娘,麻烦您帮我把这些东西安置下。”
永娘闻言,扔下抹布:“哎呦,这都是从哪里寻来的宝贝,来来来,快给我,这么沉也亏得你一个小丫头能搬回来。”
“还不是咱们夫人吗?说是要帮百姓筹钱,如今整个国境都艰难,宫里也过得紧巴,各宫娘娘手头都不宽裕,便把这些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永娘一件一件把东西接过去:“我瞧着还是放仓库吧,放厅里太占地方。”
“您做主。”来思笑笑:“今日陛下休沐,夫人让我问问陛下要不要过来进膳,我去趟逢恩台问问陈内侍,这里就劳烦您了。”
“哎哟,姑娘客气了,都是奴婢,这些事可不都是应该的吗。”
逢恩台大殿,禹靖央和白了翁正一个看书,一个喝茶。
夜聆和来思前后脚进来求见。
禹靖央头都不抬,对夜聆说道:“不是让你去我看不见的地方凉快凉快吗?怎么又回来了?”
换做平常,夜聆会跟禹靖央嘴贫几句,但此时已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他抱拳行礼:“回主公,那人开始行动了。”
禹靖央这才把手里的书卷放下,眼睛看着夜聆:“这么快?”
“不过此次卑职未能擒住永娘。”夜聆面露难色:“夫人中途出现,永娘亦有所察觉,卑职怕生出别的事端,便罢手了。”
“展眉?”禹靖央问道。
来思此时行礼说道:“主公,虽说计划有变是因夫人,但卑职觉得,她们二人,不像勾结。”
“怎么说?”禹靖央接着问。
“发现永娘之前,夫人已经向卑职说过,想去广慈殿,而且看她的意思,是要带奴婢一起的。若她二人早有谋划,带奴婢去,不是横生枝节吗?”
“也不一定。”夜聆持不同意见:“永娘此人身手了得,又善于伪装,连我尾随她都费了些工夫,可夫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却轻易发现了她,不奇怪吗?”
这也是来思想不通的地方。她回双鸾殿的时候,永娘已然在那里候着了。而自己和夜聆是差不多时候到的逢恩台。
这就证明,永娘的脚力,不在夜聆之下。
另外春熹宫到广慈殿一路,树木葳蕤,灌木茂盛,虽然轻功不好施展,但只要在装束上稍作隐藏,便很难被人发现。
就连自己都颇费了些眼力,夫人究竟是为何能发现永娘的。
三人一时皆沉默下来。
白了翁倒是一脸轻松:“来思,那小冤孽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夫人将卑职支开,像是追永娘去了。卑职寻思夜聆及暗卫营诸位弟兄巡视宫城,应当不会有差池,又怕强留在夫人身边会引起夫人怀疑,便先回来了。”
“她去广慈殿了?”夜聆面似着急:“主公,要不要卑职去……”
还没等禹靖央说话,白了翁就啐了夜聆:“空渡大师镇守广慈殿,能有什么事儿啊。你这孩子,成日就想着打人杀人抓人,不解风情,怪不得你们主公让你去一边凉快。”
禹靖央一直没有说话,三人此刻默默看着他,等他发号施令。
谁知禹靖央只是淡淡看着白了翁:“你能别老是‘小冤孽’‘小冤孽’地叫她吗?”
来思和夜聆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大气不敢出。
白了翁感叹:“老禹啊,你完了,你浓眉大眼守身如玉的,也学会重色轻友了。”
禹靖央不理会白了翁的调侃,转移话题问来思:“今日你们在后宫可有收获?”
“呵……”来思干笑一声:“主公,恕卑职多嘴,今日后宫种种,可不能让严丞相和周御史知道,要不然夫人恐怕要坐牢的。”
来思把贺展眉今日如何兵不血刃夺人钱财对禹靖央讲了一遍。
白了翁捧腹大笑拍手叫好。
禹靖央也弯了嘴角:“亏她想得出来。”
来思看着两人傻乐,心中叹息,主公啊您可要做好准备了,卑职要开始讲春熹宫的故事了。
“主公,虽说前面几宫娘娘都屈服在夫人的淫威之下,但在春熹宫,夫人还是碰了点钉子。”来思说道。
“那位长公主一向是有脾气的。”禹靖央也不意外。
“不过夫人很快想到了法子。”来思继续说。
“哦?什么法子?”禹靖央好奇。
“夫人说只要长公主愿意给钱,陛下今日就会陪她用膳、聊天,情到浓时,甚至可以过夜。”
“噗!”白了翁刚闷了一口茶,听闻此言,喷了半口出来。
禹靖央此时的面色已如高山千年雪。
“长公主不肯置信。”来思说到一个小转折,禹靖央脸上的霜雪化了一点。
“于是夫人为了取信于长公主,便发誓说如若食言她就断子绝孙。”来思终于说完了。
“噗!”白了翁剩下那半口茶也没保住。
禹靖央此时的面色已如深海万丈渊。
贺展眉对自己呆会儿要面临的压力毫不知情,她走近广慈殿。
广慈殿从院落来看,并不富丽堂皇,比之方才的春熹宫差了许多,不过景致很好,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两侧种满了被照料得极好的牡丹,院中还有三汪活泉错落,很有一番意境。
可如此精致的院落,竟没有宫人和内侍,只是有几个小僧打扫,贺展眉心道,太后信佛已到如此程度了吗?
她自打进来,小僧们也只自顾自忙着手上的活计,直到她走近了,一个小僧看到了她,面露惊惶之色,继而向后跑去,一一拍打另外三个僧人的肩膀,四人才一起小跑到她跟前,跟她行礼,却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贺展眉看着他们四人,心中渐渐涌起深深的惧意。
她不该进来的……
这广慈殿里恐怕有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这四个僧人,分明是聋哑人!
太后为什么要这样的聋哑僧人服侍她……难道不是因为……聋哑人是除了死人外,最能保守秘密的吗……
贺展眉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双腿却因害怕而发软。
贺展眉强迫自己冷静,刚勉强转过身去,才发现自己背后五米处早就站了人,怕极之下,又差点摔倒,同刚才被鹅卵石绊倒不同,这次的害怕,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全然发不出声。
可对面的老者却连忙搀扶起贺展眉:“贫僧空渡,见过夫人。”
贺展眉深呼吸一下,让自己镇定下来。空渡,她听过这个名字,她嫁入宫城那天,最后敬的一杯茶,就是给护国寺住持,也就是这位空渡大师。
当时她的婚礼,虽说礼制繁琐,但其实很冷清,因为除了大臣们恭谨地道贺,没有受什么其他祝福。唯有敬茶到这位住持的时候,对方夸自己是个有福之人。虽然是客套,但那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收到的唯一的客套,所以贺展眉从中感受到一点温暖,也很感谢这位住持。
得知来人是空渡大师,贺展眉稍稍放松了些。
空渡大师像是看穿了她所有心事,出言开解到:“许多身有残疾者在尘世找不到养活自己的营生,便投奔护国寺,这几个是聋哑儿,不能诵经,也不能化缘,贫僧便求陛下在宫里给他们安排差事。太后信佛,心善,愿意收留他们,故而让他们照料广慈殿这一方院落。”
贺展眉这才明白,原是自己想多了,顿时因自己内心阴暗感到赧然。
见她此时很是不好意思,空渡大师继续说道:“夫人此番是来拜见太后的吧,太后今日请贫僧来离舍台讲经,太后聆听经文时,素不喜人打扰,夫人不妨改日再来。”
说完,空渡大师指了指广慈殿后面山丘上的一个亭台,贺展眉远远望着,确实坐着一位雍容妇人。
贺展眉便双手合十,向空渡大师行了一礼:“展眉今日未得允准,来到此地,是因时疫未清,石拱门外又不见人值守,怕太后身子不适,故而进来探望。谁知扰了太后修行,是展眉冒失了。还请大师转告太后,如若有何需要,着人来双鸾殿吩咐便是。”
空渡大师微笑着点头。
贺展眉同空渡大师道别,转身离开。
还未踏出石拱门,便被空渡大师叫住。
“夫人,死者已矣,生者长生。陛下……他是很好的人。”
死者已矣,生者长生……
贺展眉刚放下的心又有些微微提起来,这位大师,难道知道我并非真正的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