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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噩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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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停攥着柳浪的胳膊,如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柳前辈,我问你一句……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柳浪神情恍惚,怔忪地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的事?”
孙停上下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昨夜五更,守夜的师兄发现天师的房门大开……我问你!!!”
他忽然一声大喝,把柳浪从混沌中强行拉扯回来。
孙停颤声道:“……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柳浪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过脸与面色涨红的孙停对视,一字一顿道:“什么叫……与我有没有关系?”
孙停道:“回答我!!”
这时,溪桥那边忽然奔来三道人影,是柳浪同辈的师兄弟,高声呼道:“好家伙,原来藏在这里!孙雪无,你与他费什么话!还不快捆了送去丹华殿!!”
另一人冷笑道:“可别是念着有几分交情,想浑水摸鱼不成?”
他们一拥而上,齐齐动手,顷刻间便将柳浪按倒。
柳浪没有挣扎,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既没思考为什么要来捉拿他、也没有猜测去正殿要做什么,他只满心想着方才孙停说的话。
天师……死了?
柳浪狠狠咬了一下舌头,钻心的疼痛冷漠无情地告诉他:已经醒了,这不是做梦。
待那三名同门将柳浪往枫林外架出去的时候,孙停仍然木在原地,如同活死人。
亟待踏入正殿,隔着森严朱门,里面传来怒吼声:“去城内他家里寻!还愣着做什么!!!”
被骂的弟子打开殿门,提着佩剑就要往外冲,却与几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得一愣。
弟子醒过神来,立刻扭头对殿内叫道:“找、找到了!!!”
那三名同门犹如立下头功的将士,昂首阔步,扭着柳浪就往殿里走。
殿内密密麻麻,全妙光上下的弟子、辅教,甚至连看门的守卫都齐聚一堂,所有人的目光自柳浪入门后便死钉在他身上,直至他被那三名同门推在正中央的地上。
首座上空无一人,阶下立着五名辅教,是除却谢萤以外,在妙光学宫内最有资格的老前辈。
柳浪想要站起,却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手按倒,有人在他身后呵斥道:“跪好了!”
他抬头:“我犯了什么错?”
辅教中资格最老的那位,名叫林缜,这场审问便是由他主导。
林缜肃道:“少装糊涂,我且问你,你昨夜去了哪里?”
柳浪:“我睡不着,出门转转。”
林缜又问:“你去了什么地方,几时回去?”
柳浪:“就在学宫内,走了几座溪桥……”
他顿了顿,道:“在林里睡着了。”
林缜:“可有人陪同?”
“没有。”
林缜嘴角露出冷笑,全殿弟子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复杂神情来,一阵交头接耳,被林缜大喝一声“肃静”,才纷纷闭口。
柳浪仰头:“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混账东西,你,”他指向一名弟子,道:“说给他听,也让他死的明白些。”
那弟子上前道:“昨夜五更,我与齐师弟巡夜,经过正殿,看见柳闻莺狂奔而出,他脸色难看,见到我们扭头就跑,我与师弟正奇怪,想着他跑来的方向是天师寝阁,便前去查看,不料,我们方才走出枫林,便看见林盛荫倒在血泊之中,已没了气息,我与师弟吓呆了,又见前面天师寝阁的大门竟敞开着,门口也有血迹。我们上前一看,发现……谢天师,谢天师他……”
他哑了嗓子,战栗起来。
林缜道:“你仔细看看堂前这人,是不是你昨夜所见?你与柳闻莺非同届,素不相熟,可别是看错了人。”
那弟子走上前几步,仔仔细细端详柳浪的脸,坚定道:“就是这个人!”
柳浪:“胡说八道!”
林缜骂道:“人证在此,你还敢狡辩?贤启与你无冤无仇,怎会无端污蔑于你!你这混账,到底做了什么事,还不从实招来!”
柳浪挣开背后束缚,站起身道:“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招!?是,我昨夜确实出过门,但我只走到第五桥就停步了,根本没到正殿去!”
林缜冷笑:“那他们瞧见的不是人,是鬼了?”
柳浪道:“我为何要杀天师?天师于我有造化之恩,我怎会杀他?!”
林缜:“我听崔思远说,你素日顽劣,心思与寻常弟子都不相容,莫非是受了天师责罚,心生怨怼,这才下此毒手?”
他顿了顿,又向柳浪那几名尚留妙光的同门道:“他和林子昂是不是结怨已久?”
几人中,除了祁眷和萧恬外,都点头称是。
柳浪:“即便我与林子昂结怨,我也不会因此杀人,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时,一名弟子嘟哝道:“你昨日上午在练剑场与林师兄发生了争执,还仗剑伤了人……祁永霖,那时候你也在场,对不对?”
祁眷打了个战,结结巴巴道:“我是在场,但……”
没等他说完,那同窗便径直打断:“我看你就是有心报复!”
柳浪:“昨日伤人的是他林子昂,被伤的也不是我,我报复他做什么?”
那名将柳浪架过来的弟子道:“子昂师兄家世显赫,道法剑法在同辈弟子中名列前茅,你们往日的争斗不都是因此而起的么?”
柳浪:“我——”
林缜喝道:“闭嘴!我只问你,不早不晚,为什么偏偏就在昨夜睡不着,偏偏就要夜半三更独自一人跑出去闲逛?且死的,偏偏就是与你交恶的林子昂?”
柳浪:“我怎么知道?”
林缜:“料你不会承认。也罢,抬上来,让他睁眼看看,昔日恩师与同门的死状,是何等惨烈!”
围在门口的弟子出去传话,很快便有数人抬着两副担架进入殿内,他们一左一右在柳浪身边放下,同时,无不对柳浪投以憎恨愤怒的目光。
左边那副担架上,躺着林穹,他面色死白,胸前血洞是一剑穿心,那时他必定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硬生生断了气。
而右边那副,躺着谢萤。
较之林穹,他的死状实在惨不忍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皮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已经凝固的血渍染透了道袍。粗看下来,起码有三十多道剑伤,其中十道伤及要害,恐怕五脏六腑都已破碎不堪。
一同冲进殿内的,还有林葳和孟迢。
林葳跪在他胞兄的尸身前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骂柳浪道:“你这杀千刀的,我兄长不过是与你拌了几句嘴,你竟下此毒手!兄长他……他再过十几日就要炼化金丹,脱度元婴了啊!”
柳浪呆呆地盯着这两具尸首,许久没有回神。
林缜骂道:“你这孽畜还不伏法!”
柳浪咬牙:“我指天立誓,若此事是我所为,立刻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堂内议论纷纷,多是对柳浪所言的不信,弟子们低声私语道,这柳闻莺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想来随便扯谎也是信手拈来。
林缜冷眼看他,也是一点不信:“这种空口誓言,你留到天师面前去发吧!来人,把这孽障锁了,关进地牢,待明日我去朝中禀报了圣上,回来便杀了他为谢天师报仇!”
柳浪忽然想起昨夜见到的人,立刻道:“我在溪桥边遇见了小郡王,他可以为我作证!”
众人听见聂冲的名字,惊了一惊,沉默片刻后,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吵闹起来。
“谁人不知郡王殿下已在公主府内闭关多日,他人都不在妙光,如何给你做这个证?”
“倒不如说是萧忘言,或者祁永霖、孙雪无,都比攀扯小郡王可信些。”
有人长叹道:“且不说林师弟不日便能结丹,修成正果,谢天师他……也是即将飞升的仙君啊。”
又有人道:“莫不是这孽障从什么邪典里修了旁门左道,以为道士也能与妖邪一般,杀害同门夺取其道行么?”
柳浪高声道:“我确实与他相遇,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问!”
林缜沉思片刻,抬手唤来两名弟子,道:“你们俩现在就动身,去城内靖惠公主府询问小郡王昨夜是否来了妙光,又是否真如这孽障所言,与他在溪桥前遇见。”
那两名弟子得了令,丝毫不敢耽误,脚下生风地走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崔翥出言道:“仔细查查也好,柳闻莺他……”
他抬眼看了柳浪一眼,目光似乎含了一丝迟疑。崔翥接着说道:“他素日是顽劣了些,但我教了他五年,对他的脾性还是有数的,欺师灭祖这种事,不像是他……他虽与林穹不对付,但对于天师,一向是恭谨有加……或者,真有什么隐情?”
林缜皱眉:“思远师弟这是何意?难道不是他,是旁人易容成他的模样去杀的人?”
崔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林缜:“那为什么偏偏易容成他的模样?还偏生他就刚好不在房中,刚好外出闲逛整夜不归?难不成这嫁祸之人还能控制他柳闻莺的行踪不成?”
崔翥沉默了。
萧恬忽然从外围弟子中站出声来,径直走到最前面,祁眷则犹豫了一会,也跟着走了出来。
林缜:“你们干什么?”
萧恬向他深深行揖,沉声道:“林师兄,学生萧忘言,我愿作保,柳闻莺断然不会是真凶,还望师兄明察此事。”
立刻便有弟子道:“得了吧,谁不知你们关系好,你拿什么作保?”
“忘言兄一向品行高洁,我等都心怀感佩。但即便念在昔日情分,此时也断不能再为这人说半句好话了,忘言兄你看清楚,他柳闻莺屠师灭友,说不准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啊!”
萧恬依然埋头不起,重复道:“学生愿意作保,但求明察。”
祁眷亦躬身道:“学生祁永霖,也愿作保!”
林缜盯着他们看了半晌,复又看看柳浪,沉声道:“也罢,等去公主府的人回来,便可知他柳闻莺到底是不是元凶。”
他一扬手,刚要吩咐将柳浪带下去看管起来,跪在地上的林葳猛地嚎了一嗓子,尖声道:“必定是他!昨夜……”
他哆嗦了一下,忽然噤声。
林缜察觉有异,威言道:“你知道些什么,快说!”
林葳打着抖,战战兢兢道:“昨夜……师兄与我一起去找天师大人评理……”
林缜:“评什么理?”未等林葳答话,他便厉声呵斥:“夜半不许随意出门,妙光的规矩你们都忘了吗?”
林葳:“违反禁令是我们兄弟的错,但,但事出有因啊!”
他直起身,指着柳浪:“是这厮,他白日里与我兄长赌胜,以威势相逼,强迫兄长在纸上写了自辱之语,临近结丹,师兄本就心绪不宁,被他弄得更是痛苦难当,咽不下这口气,便拉上我,连夜去天师面前告他柳闻莺的状!”
崔翥:“什么自辱之语?”
林葳的声音矮了一截:“……我是蠢材。”
虽然丹华殿内气氛庄严,还是有人偷笑出声。
林葳怕别人不信,反手抓住蹲在身边的孟迢,道:“兄长受辱时孟江远也在侧,他可以作证。”
孟迢见了林穹的尸首早就吓得魂归天外,连脑子都是空洞的,被林葳这么一抓,唬破了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向着林穹的尸首磕头:“别杀我别杀我!!”
林葳气他不顶事,揪住衣领把他拎起来,骂道:“蠢材,你就说昨日我哥受辱的时候,你在不在场!?”
孟迢点头如捣蒜:“在场在场,我在场!”
林葳回过身面向殿内众人,声声血泪:“昨夜我与兄长来到天师寝阁,听见里头有人说话,以为有客,我们不敢叨扰,退到一边等待,期间我们熬不住,便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子也时分,天师房内已经没有人声,但烛火未灭,兄长便只身进去,留我在原地等候。
我闲着无事,就到处走动,刚巧也去了柳闻莺所说的、第五桥后的枫林,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林子里空荡荡的,根本无人!”
他指向柳浪,咬牙切齿道:“分明是你在扯谎!”
柳浪:“我确实就在,你若看不见,那就是你眼睛有毛病。且今早,孙雪无也是在那找到我的。”
林葳:“便是你早就筹谋好了借口,杀完人后跑到林子里,佯装是在那躺了一夜。”
柳浪:“笑话,我要是早有筹谋,怎会叫人看见我从案发地仓皇逃窜?”
林葳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想死不承认,等着小郡王来为你作证,但是我问你,你是几时遇上的他?”
柳浪一顿:“三更。”
林葳:“既然如此,谁知道你见了他之后又去了何处?就算小郡王昨夜与你见过面,也成为不了你脱罪的人证!”
众人皆沉默不语。
原本准备将柳浪看管起来的林缜沉着脸下达命令,让人将柳浪捆了,扔到地牢里去,如此人证,不管是崔翥还是萧恬祁眷,都无力再辩驳半句。
普通弟子若是犯错,顶多被杖责一百,罚扫一个月的妙光山道,而地牢是用来关押背叛师门、行为不端的弟子,这些人出离地牢后的下一步,就是被剥去道袍,永世不得再入道门。
那一晚,柳浪脑中不断回想着天师血迹斑驳的尸身,和梦里,竟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