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0、悠悠生死别经年 ...
-
景弘元年,九月上旬。承德诚郡王府。
“皇上,到了。”
掀起帘幕看到“诚郡王府”四个字,毓琰跨下马车,步履匆匆进入王府。
咻!
一只白羽箭飞速而过,直指向箭靶,可惜没中红心。
“差一点就中了!”
听见一少年沮丧的声音,毓琰往前走了几步,定睛远望。
“爷,您再努努力,这次一定可以中!”小厮给少年递上一只箭。
接过长箭,少年挥动胳膊放松身体,随后凝神屏气开弓放箭。
“中了!中了!”箭正中红心,少年高兴得跳了起来。
“你是何人?”收拾装备的小厮注意到毓琰。
少年随之看来,那张与额涅有五六分相似的脸挂满了胜利的笑。
“你是家父的客人?”毓桓放下弓箭朝毓琰走来。
直视清秀白皙的毓桓,毓琰友善地笑道:“在下找诚王爷有事商讨。”
“家父有事出门了,兄台可以先到厅上等候。”
毓桓领着毓琰进入正厅,示意下人上茶。
“府上只有西湖龙井,不知兄台是否吃得惯?”
“多谢小兄弟,在下自幼喝龙井的。”毓琰品了一口茶,随口问,“恕在下唐突,贵府为何只有西湖龙井一道茶?”
“因为这是家父最喜欢的茶。”
年幼时,每次放学归来,额涅总会为自己烹一壶好茶,久而久之,西湖龙井成了自己最喜欢的茶,因为茶香里有额涅的味道。
“以前没见过兄台,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毓桓侧头一问。
“在下姓王名炎,还是第一次来拜访诚王爷。”想起额涅,毓琰多了分伤感。
并未发现毓琰的低沉,毓桓咧着嘴笑道:“不知为何,我虽是第一次见王兄,却仿若和王兄多年熟识。”
看向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毓琰心情转好,噙着笑回道:“在下对小兄弟也投缘的很,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更像是旧日相识。”
“小兄弟的佩玉好精致。”毓琰留意到毓桓腰间的佩玉。
“这是六年前家母送的生辰礼物,一直随身戴着。”低头抚摸白玉,毓桓视如珍宝。
隔着桌台打量那块佩玉,毓琰发现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串绣手法。
“想必是你很珍贵的东西。”
“家母送给我的礼物自然珍贵。”毓桓的表情里尽是骄傲。
之后两人随意聊了些家常,直到小厮出现。
“爷,大夫来了。”
“你拿上东西去外边等我。”毓桓站起来,无奈地道,“说起来怕王兄笑话,别看我长得高高大大的却是个药罐子,大夫隔三差五地往府里跑。”
瞧见毓桓没有血色的脸,毓琰皱着眉关心道:“千万保重好身体。”
“多谢王兄提醒,王兄保重。”
“保重,有缘再见。”毓琰对毓桓真挚地一笑。
待毓桓离去,毓琰复又坐下,抬头望向湛蓝无云的天空,心里没来由地沉闷。
一眨眼,天空哗啦啦下起绵密的雨,携深秋的凉意而来,满是不怀好意。
一阵疾快的脚步声后,空阔的庭院里响起一个厚重的声音。
“不知皇上驾临,还请皇上恕罪!”
观赏着屋外的秋雨,毓琰背手站在檐下,院内静得只听得到雨声。
“十一叔,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皇上还是好几年前了。”
转身扶诚郡王起来,毓琰淡笑着说:“这些年十一叔待在承德是乐不思蜀了。”
“在承德住得久了,早已经忘记京城的四季是什么样子了。”
“有想过回京城吗?”
“现如今在承德一切安好,回京城怕还不习惯。”诚郡王略略摇头。
“这些年,十一叔有想起过她吗?”
这个她指的是其生母瓜尔佳氏,毓琰登基后追封其为孝仪宪皇后。
对上毓琰锐利的眼神,诚郡王心慌地反问:“不知皇上指的是谁?”
“十一叔为何明知故问?”毓琰目光如炬。
“没想到一切都没瞒过皇上。”诚郡王一声苦笑。
“在宫里,要想听点消息还是容易的。”
看向庭院里被风雨摧残的绿植,诚郡王一叹:“转眼已经六年,她离开我们已经六年了。”
六年,额涅不在人世已经有六年了。
忆起那张花颜月貌,毓琰的心情趋于低落,对额涅的思念瞬即泛滥。
“都是我的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她。”诚郡王低头认罪。
毓琰没有回应,另问道:“毓桓的身体好像不大好?”
叹一口气,诚郡王解释道:“他自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小时候还得过天花,能长大成人已是老天眷顾。”
“她有见过毓桓吗?”
“在承德见过几次。”
“十一叔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毓琰问起一个隐私的问题。
是初见那天杏花林里她的迷人笑容?还是她在草原面对未知危险时的从容镇定?是苏州买醉那夜她的可爱憨态?还是她在杭州只身救先皇时的勇敢无畏?
什么时候爱上的不确定,可要爱上她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瞬间。
“这种事情谁说的清呢,皇上日后经历了自然会有体会。”
像额涅那样美好的女子,很容易让人欣赏爱慕吧。
至于男女之情,自己不想也不敢动。
“我怕是这辈子也体会不到了。”毓琰对于这点自信不疑。
“我也曾以为我不可能会爱上一个人,直到檀溦的出现,是她让我成为了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
在遇到她之前,自己一直以坐上那个位子为目标,读书习武,刻苦钻研,只为获得先皇的认可。为了不被人读到内心的真实想法,自己甚少与其他皇子来往,总是孑然一身。
这一切都源于心底的极度自卑,想通过优秀证明自己与其他人没有不同之处。
表面上奉太妃是自己的生母,其实不是,自己不过是先皇醉酒后的一个错误。生下孩子后,身为侍女的生母被赶出宫,十几年后孤身在京郊去世。
就在自己以为今后永无晴明之时,她出现了,如一束温暖的光悄无声息地照亮了灰暗。
初见她时,她还只是老十那里的宫女,因为有几分姿色在阿哥所出了名。果不其然,老七看上了她,还为她做出了不少大跌眼镜之事。木兰秋狝时,自己随先皇出巡,留在清漪园的心腹飞鸽传书,说她被淑妃设计赶出了宫,并被卖入青楼。这件事本和自己没关系,可一想起她那张秀色可餐的脸,便不忍之下让人给青楼打招呼,使她不用在青楼卖身。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回了宫成了后宫嫔妃的宫女,过了一段时间竟然成为了先皇身边的红人。起初对她多有戒备,随着交往的深入,一些不该有的情绪逐渐显露。听闻她和老七分开,人欣喜愉悦如得了奖赏的孩子,得知他们重归于好,又郁闷失落心情一度难以平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杭州她因为救先皇被刺伤,看着满身是血的她从面前经过,自己第一次意识到何为害怕。
焦急地等了数日,终于得有机会看望她,见到她安然无恙,悬着已久的心这才落了地。
感喟间,人情不自禁地吟起了诗词,这是自己第一次向她表露心意。
在她嫁入荣亲王府后,为了获悉她的近况,在府里安插了眼线,不仅定期汇报她的行踪,还假借赫舍里氏多次离间她和老七的感情。
为了增加夺嫡的胜算,无奈和老四老六联合起来对付老七,同时以假名混入老四阵营,只待老七失利后反将老四一军。
之所以化名顾若一,是因为她当年流落在外时化名若唯,仿照了她名字的取法。
而她当年被迫离开老七,源于以顾若一的名义向老六提的计策,为的是日后有机会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老天垂怜,她被困在那座宅院里,那一年是自己生平最快乐的时光。
之后偶然间听她提到朋友的名字,自己起了慌乱,在宴席上假装喝醉打乱了她的计划。尽管院里加强了守卫,她终究还是逃走了。知道她逃跑的消息后,人无心工作从外地速速赶回来,面对空荡的房间,夺嫡之心日渐冷却。
再次见她已是几年之后,那时的她依偎在凌晞怀里,举止亲昵。本以为解决了凌晞,机会是属于自己的,谁知又被老七捷足先登。
这绵长的思恋化成一次次的不理智,逼得人无法安生。
烈日炎炎下,不顾要陪奉太妃休息,转身追上她只为和她说上几句话。飘扬大雪间,心疼她小产气色不佳,替她围上披风。寂静深夜里,控制不住想念潜入行宫,攫取独属于她那让人念念不忘的味道。
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终是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那年中秋月圆夜,陪奉太妃聊天赏月后,自己只身漫步于昆明湖畔,遥望对岸的通明灯火。静谧间,前方突然飘来一阵悠悠琴声,伴有清远箫声,琴箫和鸣极是动听。
能将琴箫合奏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也就只有她和他了。
她应该很爱他吧,为了他学习古琴,舍不得辜负他的情意。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情意,又会怎样对待呢?
盲目下,不顾等妍姝一起回府的约定,来到她回程的必经路上等候。太液池边,执笛吹奏凤求凰,这是自己第二次向她表露心意。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本想着瞒下这些秘密,谁料桓儿突患恶疾,她终于还是知道了一切。其后又无意得知了她的病情,懊恼悔恨涌上心头,自己再也没脸出现在她眼前。
以为桓儿好为理由,离开京城定居承德,这一别便是两年。
两年后再见,那个桃花纷飞的午后,自己惶恐而期待地把她拥入怀中,那一刻夙愿已了。
与她的点点滴滴,竟还记得如此清晰,只怕这辈子是忘不了了。
仿佛从一个悠长的美梦里醒来,诚郡王怡然自乐地笑道:“这份感情好像越来越浓了。”
读到诚郡王眸里的柔情,毓琰若有所思,片刻后一问:“毓桓知道他的身世吗?”
意外于毓琰的提问,诚郡王摇头道:“这些事没打算告诉他。”
“他知道或许是件好事。”
“他已经开始怀疑了。”一声嗟叹后,诚郡王苦闷地道,“纸如何包的住火,他迟早是会知道的。”
“十一叔,回京城吧。”
“皇上这是——”
回头注视诚郡王,毓琰郑重地道:“十一叔文韬武略,留在承德埋没了,我希望你能回到朝堂全力辅佐我。”
朝堂尚有老十老十三,自己和皇上感情一般,皇上此番是何用意?
他这是要用檀溦困住自己啊。
迎上毓琰恳切的目光,诚郡王轻笑着道:“没想到我还有用武之地,多谢皇上器重。”
“那我就当十一叔是答应了。”
“还请皇上给我一点时间做准备。”
拿起茶盏品一口茶,毓琰仰望灰蒙的天空,舒畅地笑道:“多谢十一叔的好茶,我们京城见了。”
“恭送皇上。”诚郡王目送毓琰离开庭院。
送走毓琰,诚郡王来到屋檐下赏雨,风雨间,他的自嘲几不可闻。
“我欠你的,只能尽力还给你孩子了。”
这一世欠你的,下一世一定加倍补偿。
“王爷,刚才大夫来过了。”府中总管禀报。
“大夫怎么说?”
“一切都好。”
攥紧的手松开来,诚郡王松一口气道:“我过去看看。”
刚下游廊,碰上等候已久的妍姝,诚郡王停下来问:“有什么事吗?”
“刚刚是皇上来了吗?”
往前走去,诚郡王点头道:“嗯,他让我回京城。”
“是因为檀溦吗?”妍姝犹豫地问。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诚郡王起了烦闷。
“那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的?”一双明眸蕴起水雾,妍姝悲戚地问,“知道你有多爱她吗?”
廊外雨涟涟,微凉的秋风卷起一地桂花,空气里花香无比馥郁。
“有些事虽然我没明说,可我想你是知道的。”诚郡王的语气冷淡。
那一年,得知檀溦遇喜的消息,佑祎回府后大醉一场,抱着妍姝直喊檀溦的名字,直到那时妍姝才知道原来他的心里装的是她。
“你娶我是因为她吗?”妍姝说话已近哭声。
那年南巡杭州,在她受伤休养时,她曾抱怨已有许久没听过自己的笛声。为了满足她的心愿,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吹笛,从而导致了这段姻缘。
后来在老七的生辰宴上,发现他们和好如初,自己一气之下提前婚事,一错再错。
他们成亲当日,自己躲在屋里买醉,不清醒下与妍姝成夫妻之实。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长叹一声,诚郡王心有不忍地说出:“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让尚存希望的妍姝顿时心字成灰。
“你抱着我喊她的名字,当时我以为只是偶然,直到她难产那天,你一直心神不宁……”揩去眼角的泪水,妍姝挫败地道,“这些年原不过是我自欺欺人。”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你把桓儿带回来交给我抚养,就不怕我下狠手吗?”妍姝冷笑着道。
回到空无一人的珑安阁,没了她的身影,自己失魂落魄地醉酒直到天亮,酒醒后把桓儿带了回去,对外说是外室之子交由妍姝抚育。
“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把桓儿抱回来时,我高兴得不得了,虽然不是我生的孩子,可他是你的孩子。”跪坐到地上,妍姝双目无神地忆道,“等他长大了些,我竟然发现那张脸和檀溦有几分相像,像得好像她就站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可我想她应该是恨你的,哈哈哈哈……”失去理智的妍姝仰天大笑,眼泪不争气地落下。
那么多的恨,也不知道她在那边有没有消散一点。
“得不到她的爱,恨又如何,至少她永远也不会忘了我。”诚郡王酸涩地一笑。
“没想到你这么爱她。”妍姝极轻的一句感叹,叹尽了对诚郡王的情意。
北风大作,吹得游廊旁的树哗哗直响,诚郡王回头看向妍姝,生起一丝内疚。
“如今天凉,回去记得添衣裳,我去看桓儿了。”
诚郡王回身毅然离去,留下魂不守舍的妍姝在风雨中飘摇。
守了多年的秘密,这一刻终于得见天日。
“大夫怎么说?”
诚郡王急匆匆地来到毓桓的房间时,毓桓正在喝药。
毓桓放下药碗迎接诚郡王,笑着回道:“阿玛放心,一切无恙。”
“天转凉了,切记保重好身体。”在孩子面前,诚郡王格外和蔼。
“谢阿玛提醒,儿子会注意的。”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书房了。”诚郡王看了看毓桓后准备离开。
“刚刚来的那位是皇上吗?”毓桓轻声地问。
停住脚步,诚郡王回头一问:“你和他见过面了?”
点了点头,毓桓微笑着说:“皇上也是有几分像额涅的。”
微蹙着眉,诚郡王神态自若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说起来,还是我更像额涅。”毓桓笑了笑。
讶异于毓桓的言语,诚郡王稳住情绪,沉着地道:“你知道了。”
“如果不是我主动提起,阿玛会告诉我吗?”
“我认为你不知道会更好。”
“怎么会呢,那是我额涅啊。”毓桓清亮的眼眸里流出几多遗憾。
毓桓自小记性就好,几乎过目不忘,即使是小时候的人和事他也记得清楚。
那一天,他在阿玛的书房找书籍,凑巧在阿玛藏书的书柜里看到一幅画卷,画中的女子略施粉黛,衣着素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画的末端记有短短的一行字——吾爱,盼重逢。
仔细一看,那女子与儿时偶尔见到的宸妃娘娘有些相似。
在既有的印象里,宸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两人恩爱甜蜜,在宫中是一段佳话。宸妃与亲生额涅苏叶长得相像,可是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第一次见到宸妃时,她激动不已地看着自己,像是见到什么珍贵之物。而往日淡漠的阿玛对宸妃异常地关注,眼神里积满着看不懂的光亮。
那些儿时被忽略的细节,因为这幅画重新串到一起,生出一个不敢想象的念头。
此后一段时间,毓桓在府里暗中打探消息,时刻注意苏叶的动向。
不出所料,有一天他经过苏叶的房间时,从门缝里看到苏叶在脸上摸来摸去,不一会儿,她摘下一张脸皮,显出与宸妃截然不同的相貌。
自此,所有的猜测成真,一切只等阿玛亲口告诉自己。
“书柜里的那幅画,画的是她吧?”
“那是你出生以后我为她作的画,你不知道她有多美。”诚郡王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之色。
想起那个惊鸿绝艳的女子,毓桓赞美道:“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像她究竟是我的幸还是不幸。”对着这个与她相像的孩子,诚郡王唏嘘着道,“对不起,要让你背负这样的命运。”
以他的身份,他是见不得光的,如今能安好地活在世上,想必费了他们不少力气。
“阿玛,我会护着这个秘密好好活下去,请您放心。”
面对贴心的毓桓,诚郡王强笑道:“你好好地活着,就是我和她最大的期望。”
轻拍毓桓的肩膀,诚郡王悄然离去,背影甚是孤独。
一个月后,诚郡王举家搬回京城,入住御赐的府邸。
刚安顿好,他便独自一人来到这座承载了他快乐时光的宅院前。
推开侧门,熟悉的场景瞬时涌入眼前,翻起尘封的过往催人回忆。
他已经有很久没来这里了。
说起来,那一年把她绑来这里纯属意外。当时他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定期汇报行踪,在她离开荣亲王府后,又派另一眼线到礼部侍郎家。那天眼线告诉随从她出门和凌晞见面,随从报信以后听错了要求,误把她绑来安置到了这里。
他的本意是让随从请她到这里参观,提点布局上的建议,不知为何演变成了把人掳来。
许久未见,她似乎清瘦了些,气色不大好,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她还是美得不可方物,教人无法移开视线。
所有的君子礼仪在此刻失了约束,他丢了魂魄地伸手抚上她的侧脸,近距离欣赏她的美。
灿如春华,皎若秋月,桃腮杏面,倾国倾城。
世间所有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仅存的一丁点理智被疯长的思念占据,一个想要霸占她的可怕念头破土而生。
拿出备用的银白面具,他迫不及待想要开始这场以她为靶的猎心游戏。
“可我就是想要你,你能拿我如何?”
面具下的他仿佛换了个人,轻佻狂妄,对她用尽一切以前不敢想的招数。
在顾宅的第一天,他许了她一个承诺,只要她答应他三件事,他便如愿放她离开。而这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如若没有意外,第三件事永远也不会有。
第一件事是要求她每日陪他吃饭,这是加深他们联系的好方式,他想通过日常生活的点滴打开她的心扉。
本想过段时日再提第二件事,却没想情况有变,他有公事亟须处理需要离京几日。为了尽早赶回来陪她,他加快办事进度,提前两天回到京城。想着偷偷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她竟布下计划意欲逃跑。
半是气愤半是难过,他把她扛回房间,情绪游离在暴走的边缘。
躺在床上的她比往日多了些许风情,审视着她楚楚动人的小脸,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她是你的!必须是你的!
冲动之下,第二件事便是让她成为他的人。
如果说强吻是佑祎的极限,那夜的强取豪夺则是顾若一的起始。戴上面具的他罔顾平日的风度礼节,点上助情香料,一心只想占领她的所有,哪怕被她厌恶痛恨。
怕她待在家里无聊,他找来木言与她作伴,一是替她解闷,二是替他说好话。
她从敬茗楼消失后几天,消息传到荣亲王府,老七火急火燎地派人日夜寻找。久而久之,先皇知道了此事,因老七私下休弃她一事大怒。
思索再三,他想好了第三件事,那就是要她陪在他的身边。
腊八节那天,他外出办事回来,她出乎意料地听话,不再抗拒他的接触。以为时机已然成熟,他告诉了她第三件事,结果引来她的愤怒。
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只能先把她关在宅子里,等待转机。
为了让她消气,他好多天不曾露面,直到他亲生母亲忌辰前一日才出现。
那天他带她到亲生母亲的坟墓附近悼念,往日坚强的他在她面前褪下武装,展露出脆弱的一面。而她也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戒备,感同身受地劝慰。
在局面朝好的方向发展时,又出现了新的变故。
从郊外回来后,他约她一起吃饭,两人原本是在饮酒聊天,半晌后她喝醉倒在桌上,而他开始情烈燥热。尽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情难自已,放任欲望吞噬不坚定的自己,再一次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
第二天,当看到她失去光亮的眼眸时,他便知道他把她推得更远了。
新年前后几天,他没有去顾宅,一是公事繁忙,二是不敢见她。
初三那日,他实在没忍住抽空去看了她。短短几天,她憔悴了很多,漂亮的眸子少了光彩。那一刹,他真诚地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走后几天,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放手。
如果她不快乐,那他也不会快乐。
大年初七,他一早出现在她的床前,道出第三件事。他的第三件事很简单,带她去看望住在远郊的乳母。
他和乳母关系很亲,每年都会来看望乳母。他曾多次和乳母提过她,乳母直说想看看她,之前没有机会,这次可以借机一了乳母的心愿。
在乳母家,她忙着摘菜炒菜洗碗,几乎没有休息。见她动作娴熟地忙里忙外,而他陪着乳母说家常,他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那个时刻,不再向前。
夜里,他们同睡一间房,他睡在地上。往日不愿和他多说一句的她,续续说了好些话。
听到她说对他有熟悉感,他立马紧张怕她认出了自己,还好她没有起疑。听到她对他的真实想法,他心里美滋滋的,原来换了一种身份,他们之间还是有亲近的可能。
吱呀——
踩上一地枯叶,诚郡王被杂声吵醒,睁大了黯淡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珑安阁,那个藏着他们美好往昔的地方。
推开房门,屋里的陈设还是她当年在的时候的样子,他似乎能透过光线看到那时的她,坐在窗边安静地赏雪,靠在贵妃椅上织衣服,陪孩子在地上玩玩具……
“檀溦,你在那边过得好吗?”诚郡王坐在她的位置上看向窗外。
炕几上放着几张字纸,诚郡王拿起来一看,上面写有无数个礼字。
“你在逃跑前想的还是他吗?”诚郡王不是滋味地一笑。
当年他的确放她走了,怕她找不到回去的路,派人暗地里保护着。然而一个意外使她走散,他只好让人去礼部侍郎家听候消息。当得知有人在打探她时,他敏锐地让人跟去,这才知道原来她被当作盗贼即要被送去官府。
情急之下他跑去林家想要替她解释,好在林家幼子已把她解救出来,她恢复了自由之身。
按耐不住想念,他一直等到她离开林家,出来后,她首先去的地方却是药铺。经人打听,她买的竟然是堕胎药。
难道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震惊过后是无尽的喜悦,他又生出一个卑鄙的念头,他一定要她生下他们俩的孩子!
等在她回家的路上,他如鬼魅一般适时出现,打断了她的所有退路。
“我不后悔第二次把你绑来。”
如果不是他的自私,他就要失去他们的桓儿了。
“我们之间的一切,你还记得吗?”诚郡王拿起悠车里的拨浪鼓一摇,拨浪鼓咚咚直响。
那是三月二十一日,毓琰的生辰,怕她在家里胡思乱想,他决定带她去外面散心。那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出门,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假面。
他带她来到郊外的水烟阁,吹奏起为她编写的曲子,只为博她一笑。有了孩子后的她少了些冷漠,会因他拙劣的笑话开怀大笑,不再拒绝他的靠近。
游玩回来后,他带她来到醉长安,给她补充营养。在她吃饱喝足起身走动时,他不小心瞧见楼下街道上有个危险的身影。不经任何思考,他一把把她拉入怀里,借着帮她消化的理由避开了某人的目光。
离开醉长安后,他带她来到药铺买些养胎补品。听到掌柜的夸赞,他本还担心她会不高兴,见她只是笑着没有反驳,他便笑得得意了些。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多般配的一对啊。
他受了当日温馨氛围的影响,以为她已经对他改观,便在出店门时搂过她的腰想扶她下台阶,可惜还是引来了她的不悦。
“虽然你说桓儿不能和皇上相提并论,可我知道你没有,你对桓儿很好很好。”
看到桌上她为桓儿织的小衣服,诚郡王喜不自禁地道:“逃跑前还不忘给孩子织衣服,好一个口是心非。”
窗外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寒风卷起一地落叶,诚郡王躺到床榻上,阖眼细听雨声。
他还记得,桓儿来到人世的那天是个好晴天,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桓儿的小脸上,而他根本无暇顾及孩子,一心守在床前等着孩子的母亲苏醒。
生皇上时,她被人所害难产,他在房里来回踱步,极度担忧她的情况。因此这一次他做足了准备,唯恐她生产不顺。得知她即要临盆的消息,他心急如焚地从乾清宫往回赶,陪伴她度过难关。
见她迟迟不醒,他愈来愈怕,怕她抛下他和孩子,留他一人在世上。
没想到数年后,他再度陷入这种惧怕中。
当他看到纤弱的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时,他下意识地跑去抱起她,火急往书宜斋赶。虽然他们身份有别,被人看见了难免遭到误会,可是他根本不在乎,他决不允许她有分毫的闪失。之后她漫长的生产过程,他始终陪在太液池边,直到书宜斋传来喜讯,揪在一起的心才终于松缓。
他如此爱惜她,岂会允许有人伤害她和她的孩子,可人算不如天算,即使自己派眼线护她周全,她的孩子还是被人残害,罪魁祸首是他曾经的棋子。
这一世,终是他欠了她。
“檀溦,对不起。”诚郡王沉痛地睁开眼来。
见屋外雨势渐停,诚郡王推开房门往千源亭走去,哼起许久未唱的旋律。
“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莲香隔浦渡,荷叶满江鲜。”
那年她的生辰,他们在荷花边笛筝合奏,和美情景历历在目。
“我有一天还在这里和你闹不愉快了。”
那天貌似是老七的生辰,因为他之前的布局,老七被先皇责罚。他春风得意地想和她庆祝一番,原本欢愉的心情却在见到她的手镯后烟消云散。猜想那或许是老七送的物件,人一时来了脾气,和她起了争执。
“都说我脾气好,那是他们没见过我对你凶,也只有你才受得了我。”诚郡王在亭内坐下,捡起一片枯叶把玩。
尽管他们时不时发生争吵,她总是善良地包容他的坏脾性,安慰他的坏情绪。
也是在千源亭,她照顾醉后的他,倾听他的苦愁。那天他因为被老七陷害遭受先皇的责骂,不爽快地找人大醉了一场。清醒后的他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却没想被她轻易识破,如同初相识时那般。她就像一朵解语花,善解人意,抚慰人心。
“几年前,我遇到木言,她问起我你的近况,还想向你讨教月饼的做法。”似是在回味,诚郡王和悦地笑道,“你做的月饼味道真好,我有点馋了。”
她不知道,当他尝到她亲手做的月饼时有多欢喜,只可惜他不能陪她赏月,不能借月亮表达他的心意。想到不能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再美味的月饼也渐渐没了味道。
“等我们再见面,你还给我做一次月饼吃好不好?”诚郡王望向转晴的天空,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如果可以的话,来我的梦里一次吧,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