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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佛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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鄯州战败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带着各种流言蜚语,真真假假,一时含混不清。
承平公主府东,垂香院内几丛槭树,植于南窗之下。虽未经霜秋染成霞色,但此时节蓊郁一片,也别有一番可爱之态。
李梵清安坐于室,素手调香,一壁又听着独孤吉向她禀着近来长安城内林林总总的传言。
李梵清生母文贞皇后出身独孤氏,与太祖元献皇后乃是同宗,实打实的望族出身。只是时移世易,这些年来独孤氏子孙不成气候,只仰赖着祖荫,自文贞皇后与孝慧太子去后则更是日渐凋敝。
独孤吉原是文贞皇后留给孝慧太子的死士之一。只是可怜李梵清这长兄早亡,同她母后一后一前地去了,是以以独孤吉为首的这批死士,如今便一直跟着李梵清了。
李梵清不似她长兄那般,须坐稳东宫太子之位,凶险异常。她素日里生活简单得紧,斗鸡走狗,甚至多数时候都在公主府闭门不出。唯一要说有什么“仇人”,也不过是卢檀儿罢了。然而这小女儿家之间的过节,根本也无需出动死士解决。
后来,李梵清着手查起晋国公府案,须得有人帮她时常在外走动,李梵清便想起了这批死士。先前她疑心裴玦时,便是让独孤吉在外走动打探,随后独孤吉听得裴玦那一番“陇西”言论,回来便禀了李梵清。
独孤吉本就是这批死士的首领,加之李梵清见他昂藏七尺,五官轮廓英挺,模样生得也不俗,虽气质冷峻了些,但对外称作是她的男宠,也是绰绰有余。
“……宫中如今未下旨召秦王殿下回京,不过再有五日左右,左骁卫将军便可抵京。如今城中百姓更多是怕吐谷浑长驱直入,直捣长安,倒是并未顾虑其他。”独孤吉细细道来。
李梵清翻弄着香饼,又提起金质香匙,铲毕香灰,复又将博山炉重新盖好。
一缕细微的轻烟自博山炉顶袅袅升起。
“李应可还坐得住?”李梵清接过桂舟递来的锦帕,仔细拭了拭手。
“永安王近日闭门不出。”独孤吉答道。
李梵清“哦”了一声,尾音向上,显然并不相信:“他闭门不出,便是有古怪,盯着点。”
独孤吉朝李梵清拱手,领命称是,随后便离开了垂香院。
桂舟疑惑道:“公主,明日去大慈恩寺,当真不让韦詹事陪同吗?”既是做男宠,李梵清对外便隐了独孤吉的身份,改称韦吉。
昨日裴宅遣了人来传口信,说是裴玦邀她有事相商,于初七日上午在大慈恩寺一叙。
李梵清当时便觉得奇怪。她这段时日与裴玦往来,倘若是裴玦有事相商,他大抵都会直截来寻自己,便如同上回晚庄那次一样。
裴玦从未邀她外出过。
李梵清又问兰桨,那传信人可有可疑。兰桨只道来人确实是裴府下人,她先前与他有过往来,并不会弄错。
甚至兰桨也留了心眼,向那传信人确认过,那人也解释说,是因着先前城中流言,裴玦不便前来公主府,可事出紧急,便只得约李梵清在大慈恩寺一见。
李梵清并不相信“事出紧急”这样的解释。倘若真是“事出紧急”,何苦要将时间约到初七日?约在当晚或是今日难道不是更显得“紧急”吗?
李梵清见此事破绽百出,心知这传信人定是被谁人收买了,却也并不着急当场点破拆穿。她本还想过要将此事告知裴玦,与裴玦事先通气,却又怕打草惊蛇,最后还是决定按下不表。
如此想来,李梵清倒是觉得,此人早就知道她会识破。毕竟,此事只要她与裴玦再确认一番,便可知是真是假。可是,此人显然吃准了李梵清的心思,无论李梵清是否识破、又是否与裴玦再度确认,李梵清都会赴约。
这就有些妙了。她也确实有些好奇,她十分想知道,眼下这关头到底是谁坐不住,还要借用裴玦的名号约她私会。
李梵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道:“我可是去私会情郎的,哪有私会情郎,还多带一人去的道理。”独孤吉对外一直是她的男宠,若是她带独孤吉出门教那幕后设局之人发现,同样也是打草惊蛇了。
李梵清出行时,身边倒是不乏护卫,她的死士有时也隐在暗处,大多时候都可确保她的安全。只是考虑到有时事发突然,护卫与死士不可能及时现身,她便需要独孤吉贴身护卫,以保证她的安全。
李梵清却也不是自大,只是她猜想,邀她明日前去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李应。
再加上方才独孤吉禀报,李应近日闭门不出,这一反常态可不似他做派,便更显可疑了。
李应想骗她去,不过是为了那档子事,于性命倒是无虞。再加上她事先有了提防,李梵清觉得,倒也不用怕李应耍什么花招。
初七日早,天朗日清,碧空万里。一驾华顶璎珞香车自承平公主府驶出,一路向南,往晋昌坊大慈恩寺去。
燕帝同文贞皇后均是尊佛亦重道的,因而长安城内佛寺道观遍地,香火鼎盛。可李梵清却是一贯叛逆,不信神佛。便是晋国公府事发后,她都从未想过要去拜一拜诸天神佛,以告慰虞让在天之灵。
在李梵清想来,逝者已矣,若当真想告慰亡灵,最应当做的便是查清此案隐情,还晋国公府以公道。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又非法会佛诞,可大慈恩寺往来香客依然不在少数,倒教李梵清这等佛门稀客也开了开眼界。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多的人信奉此道,甚至心甘情愿为之添香火,只为修个虚无缥缈的来世啊。
李梵清一向自命不凡。她原先以为,只有愚昧之人才会被此道所迷惑,包括她父皇母后也一度沉迷其中。好在她极力相劝,他父皇这两年才渐渐淡了礼佛崇道的心思。
只是李梵清未曾想到,在她眼里睿智如裴玦,自游学归来后,也曾与她大谈过佛禅。
大慈恩寺内楼阁殿宇,画栋雕梁,极尽豪奢。西侧雁塔更是直入碧霄,上接天人,其间宏伟丝毫不逊皇宫内苑。
那“裴玦”与她相约在西院禅房。“禅房”这个词,教李梵清一听来就觉曲径通幽,想来当是个极为僻静处,以便行私相授受事。
虽说那人在暗、李梵清在明,可她倒并不急于与“裴玦”相见。
李梵清与寻常香客一样,未曾免俗。她学着身旁的素衣妇人,让桂舟去购了香,又添了香油钱,而后拾级而上,登上了大雄宝殿。
这不是李梵清头一回来佛门之地,却是她头一回这般虔诚,双手合十,诚恳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之上。
应当求些什么呢?李梵清在心底思索道。
她倒是想求一求佛祖,让虞让死而复生,可这显然是件极不可能之事。对于自己竟有这样荒谬的想法,李梵清自己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当真会有来世吗?李梵清又想道。虞让生前被断为乱臣贼子,他的生魂过阴司黄泉路后,会被判官判下阿鼻地狱吗?他若是被判下阿鼻地狱,还谈什么来世呢?
李梵清漫思漫想,忽然觉得她还是得尽快帮虞让沉冤昭雪。
这事求不得神佛,只能靠人力。
兰桨见李梵清睁开了双眼,欲起身来,便与桂舟一前一后将李梵清扶起,又仔细替李梵清理了理衣裙。
“走罢,去西院禅房。”李梵清低声道。
然而,李梵清才一跨出大殿,方走下几步台阶,就见得阶下遥遥立着一人,一身月色,玉立如竹。
李梵清蛾眉轻挑,心下道奇,莫非真是裴玦着人向她传信相约不成?
她朝裴玦使了个眼色,便往殿后绕去。李梵清漫步行至一人烟罕至处,见周遭青松环绕,以为隐蔽,便顿住脚步,回过身看,果见裴玦也信步跟了上来。
兰桨与桂舟识相,分去了两个方位,替二人把守。
“公主还是未将裴某的话记在心里。”裴玦开口道,他是怪李梵清又行险举。
李梵清听他开口便已了然:“那你又为何在此?”
裴玦摇头道:“传信与你那人确是裴府门子,只是被人收买了去。近来我瞧他行迹鬼祟,便着人一直盯着。今早我见他又与人碰头,便撬了他的嘴,知道是约了你至此,我便匆忙赶了来。”
李梵清一早想到传信人被人收买,也不惊奇,只默默颔首,又猜测道:“李应?”
“非也。他说他是拿了长康郡主的好处,一直密报我的行踪。只是近两日得了新命令,让他假传消息,以我的名义约你至大慈恩寺。”裴玦沉声道。
“你确定他说的便是实话?”
“与他接头那人确是魏国长公主府的,我在临淄王府那日见过她跟在长康郡主身边,且她身上也有腰牌,应是做不得假。”
李梵清想不大通:“那卢檀儿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
“你去见她了?”
“尚未。”
“兴许公主见过便知。”
李梵清从善如流,顺着裴玦的话又道:“那你可要与我同去?”
“公主明知山有虎,却依然不愿将此事提前告知于裴某。此时若裴某与公主同行而去,岂非是坏了公主最初的设想?”裴玦明明语气平和,可不知怎的,李梵清总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来。
李梵清轻飘飘说出“也对”二字,便撇了裴玦,独自往西院禅房的方向去了。
大慈恩寺西院并不似李梵清想象中那般幽静,适合私会。此处与宝殿相去不算太远,又兼禅房连绵,僧人沙弥往来其间,不时传来木鱼与诵经之声。
墙根口处,一名作侍女打扮的矮小婢子,见来人锦衣华服,金玉辉煌,与她在承平公主画像中所见女子相差无几。婢子确认过后,悄悄回了禅房内,向主人禀明情况,说是承平公主已至。
李梵清的耐心一向不算太好,好在这种设局人也并未让她等候太久。她在这西院禅房外才绕了半圈,眼前不远处便出现了一熟面孔,倒教李梵清觉得,事情变得愈发有意思了起来。
禅房内行出几人,为首的那人是一中年妇人,衣裙朴实,李梵清并未见过。不过,她身旁另跟着的那少女李梵清识得,身量单薄,纸片一般,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了去,正是沈宁。
不难猜到,那朴实妇人定是沈宁之母,沈靖的夫人,李梵清依稀记得是姓杨的。
施计之人是卢檀儿,借裴玦之名,为引她来见沈家母女,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