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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招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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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局中白棋被碰倒,当啷一声,李梵清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结果当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消息还未传回长安,不过想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裴玦补充道,“说来也奇,好端端的战局,怎地便急转直下了呢?”
李梵清平复心境后,倒很快明白过来:“这有何奇,方才这棋局,不也正是如此吗?这还是你教我的道理。”
裴玦本就是有意点拨,只是不想李梵清反应如斯之快,不过一盘棋的功夫便受了教,也教裴玦刮目相看。
裴玦又伸手将棋子一一扶正,重新码放齐整,他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可局势已然如此,不是轻轻巧巧一句‘事在人为’便能轻易扭转的。我能胜过你,自然不是因为我才智胜过你许多,只是因为我动了手脚罢了。”
李梵清会意,脑筋转得飞快,道:“你是说有人不想让沈其南打胜这一仗?”
“你觉得是谁?”
李梵清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自是早已有了答案,恐怕也早有了应对之策。李梵清一哂,原来裴玦此来不是为着向她通禀,也不是商议对策,只是来告知他的全盘计划,让李梵清照着他的思路走下去。
“秦王。”李梵清打了个呵欠,不假思索道,“你话已至此,我若还想不到,那我岂不是太过蠢笨了?”
秦王如今代了虞涌,驻军凉州。而凉州毗邻鄯州,也就是说,凉州若有个风吹草动,不可能不影响鄯州战况。
李梵清又奇道:“那这秦王也当真是猖狂,军国大事,竟也敢拿来作争权夺利的筹码。”
“不过看沈其南根基未稳罢了。也怪晋国公府倒得太快,国朝上下武将凋敝,一时也无人可用。”裴玦说道。
李梵清见他将棋子重新码放完毕,拣起手边骰子,自顾自扔出个数字,按步数走了棋子。
“那你为何要同我说,要娶沈大?既非有情,也非关谋算。还是说,你只是为了试探我对你的态度?”李梵清看似漫不经心,却学着裴玦的模样,双目微微眯起,满心眼子的算计。
裴玦还未回答,只见李梵清轻叩了叩台案,做了个“请”的手势,催促裴玦快些掷骰走棋。
裴玦悠悠说了句“敢不从命”,便依言掷出了骰子,依次移了两枚棋子。
“娶她乃是眼下情势。一则,长康郡主已将我架到了这个份上,便是要逼得我不得不同意。二则,沈其南战败,在这个节骨眼上,裴家若是否认与沈家的亲事,外头会怎么说我裴家?”
“可眼下情势,秦王显然与沈其南不睦。你若娶了沈大,秦王那边日后定会对裴相百般刁难。再者说来,若是查出晋国公府案内幕,沈其南在其中有牵连,你会愿意我将状纸递到上头,让三司会审沈其南吗?”
裴玦按下棋子不动,问李梵清道:“公主觉得,眼下我该当如何?”
李梵清轻嘲道:“你不是已有打算吗?”
“瞒不过公主慧眼。”裴玦恭维道,“只是要难为公主了。”
李梵清指下一滞:“我可不难为。只是你可想过,先前种种,至多只算是‘传闻’。若你当真沾上我这样的人,虽你是男子,于你清名也是有损的。只怕此间事了,你再想说个好人家的女子为妇,这满长安城的女子,无一人愿嫁与你。”
裴玦道:“嫁娶之事于我而言,本就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之事,公主不必替我忧心。”
裴玦都如此发话了,李梵清自然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以她之眼观裴玦这人,少时便见老成,一向也是谨言慎行;虽说心思沉了些,但确实从未见他对哪家女儿有过心思,他这番话确实不似扯谎。
李梵清玉指拨弄,扔出骰子,柔声道:“也罢。卢檀儿本就在此处等着看我出丑。只要裴家与沈家未结成亲,无论我插手与否,她都会把这帽子扣到我头上来的。”
裴玦点头,又问道:“那秦王与沈其南这两头,公主待如何?”
李梵清略一思索,答道:“晋国公世子去后,最直接得益者便是他二人。如今鄯州一战看下来,他二人之间明显有罅隙。或许我们也不必着急,且待他二人相争,若斗成个两败俱伤,我们岂不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局棋下下来,最后竟是李梵清略胜一筹。不过,李梵清面上也并未露出得色,她自知道是裴玦放了水,未再出千,否则她哪里会有赢面。
日渐西沉,夕阳将李梵清与裴玦的影子拉得极长,映在粉墙之上,反倒更显亲近。
裴玦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向李梵清请辞。
李梵清本不喜他多礼,却知他一向是这般礼数周全。见他躬身请辞,李梵清便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等一下。”裴玦本已快走出院门,却又被李梵清高声唤住了脚步。
李梵清趿拉着绣鞋,提了提裙,不甚讲究,只三步两步便追了上来,提醒道:“你走的时候,倒是可以招摇一些,不必遮掩。”
裴玦问道:“如何招摇?”
李梵清秀眉一拧,“啧”了一声,片刻后道:“你且等我去换身衣裳,我亲自送你回裴府。”
不及裴玦反应,李梵清转身便往内院走去,一壁唤来兰桨与桂舟准备替她更衣梳妆。
所幸李梵清并未让裴玦等候太久,只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妆扮完毕。
裴玦并不了解女子梳妆打扮之事,但他也知道,李梵清这一通妆扮算是快的。待裴玦仔细打量过之后就发现,李梵清只是重梳了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发髻,添了些发饰;身上倒还是那一袭葱绿襦裙,只是在外添了间妃色团花纹样的衫子,并牙色暗莲纹披帛。
李梵清这趟出门决定得匆忙,晚庄管事来不及去牵马备车,便只得坐裴玦的马车。
裴玦的马车停在晚庄东角门,僻静得很。李梵清看了便知,裴玦原只打算低调往来,却不想临走之前,自己提醒他要他招摇些。
马车夫见李梵清似也要随同归去,也忙献殷勤,快手快脚搬来矮凳。
李梵清自然地抬了手,撇开了兰桨,眼神示意裴玦搀扶她登上马车。裴玦即刻会意,也不忸怩,伸了手臂,扶了李梵清一把。
李梵清坐惯公主凤驾,香车宝马,今次矮身进入车厢时,还未落座便觉得逼仄。她目测这车厢里只勉强坐得下三人,若是兰桨与桂舟同她一行的话,还得有一人坐在车外。
不过,既然要“招摇”,自然得让人知道,她承平公主在裴玦的马车上,与他同车而归。
兰桨领会到李梵清的心意,主动请缨坐在车外,由桂舟在车内伺候。
桂舟原先随同李梵清出行时,也不是没有过单独在车内伺候李梵清的情况。
彼时李梵清正与卫收蜜里调油,二人情到浓时,便是在马车内也并不避桂舟,亲热非常,直看得桂舟面红耳热。
桂舟自是知道裴玦近来与自家公主往来频繁。虽说自家公主有时不太着调,但对待裴玦一向礼重,桂舟原以为公主与裴玦乃是君子之交,却不想今日被她瞧出些别样的苗头来。
方才未上马车时,李梵清撇了兰桨,只看了裴玦一眼,裴玦便立马来扶。
不过,就当桂舟以为李梵清与裴玦之间有些什么时,桂舟又发现,他二人自登上马车之后,反而未见任何异动。
裴玦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与她家公主隔得足有一二尺远。累得李梵清只能与桂舟挤作一团,桂舟瞧来,都在心中感叹,她家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一路上,桂舟在脑海中一派发散,最终她下了个结论——她家公主与裴玦定然是有些瓜葛,只是今日许是拌了嘴,是以在马车上才隔得这般远,才一路无话。
而桂舟却不知,李梵清不说话,只是因为她在想,到底要如何“招摇”,放才能在长安城中一举惊人。
她最后倒是想出几个损招来。只是李梵清怕那些举动太过孟浪,而裴玦那厮平素又过于正经,她怕裴玦一时难以接受,是以一路上也没好意思同他开口。
青帷马车碌碌自南门驶入宣阳坊。眼下尚未至宵禁时分,坊内人声、车马声一时不绝于耳,倒是热闹得紧。
裴宅恰在十字街东北口,素日里交通往来频繁,自是一派车水马龙,今日亦不例外。
那车夫本欲如往常一般,将马车停在侧门处。只是不想,承平公主身边的侍女冷冰冰吩咐他将马车停在正门处,他不敢违抗公主的意思,便只得依言将马车驶停在裴宅正门外,十字街口。
车夫又绕至车后,将矮凳搬了出来,待他置好矮凳后,起身见马车内有人掀帘而出,正是他家公子裴玦。
裴玦今日着的也简便,仅一身素白色的袍服,毫无点饰,可偏偏站在这人潮熙攘的十字街头,却显得格外亮眼。
裴玦照旧伸了手,等候李梵清探身而出。待裴玦听得金玉玎珰声,眼尾余光一扫,见李梵清腰肢一低,半露出胸前雪色,粉面含春,正朝他娇柔一笑。饶是裴玦再如何自持,此刻也不由心神激荡,清明神志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李梵清一双柔荑轻若无骨,借裴玦手臂虚扶一把,踩着矮凳走下了马车。
“二郎,此番别后,不知又要何时才可相见。”李梵清依着裴玦手臂,抬眼望着裴玦,依依诉苦,泫然欲泣。
裴玦低眉看她,看似不露声色,心海却如浪涌。
裴玦定了定心神,伸手牵过李梵清左手,附到她耳畔道:“冒犯公主了。”
李梵清踮了踮脚,亦在他耳畔问道:“你觉得,这样够招摇吗?”
裴玦不解她何意,露出个疑惑的神情来,却听得李梵清又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冒犯”,便松开了他的手。
李梵清稍退半步,朝他嫣然一笑,继而张了手臂,轻拥过裴玦,脑袋正好枕在他肩头。
裴玦耳畔响过一阵清脆的步摇金铃声,更胜过十字街头人声鼎沸。
他也不自觉地抬了手,轻轻揽过李梵清的腰肢,小心翼翼地,仿佛她是他梦中一触及碎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