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王臣》冥沉微

216、番外篇 前朝（四）

　　五六天以后，祁晏感觉到身子渐渐轻便起来，他才知道小枭那天想和他说的是什么，日常放在他饭食里面的软筋散，竟然直接被小枭替换了。
　　姬影提供的新酒也送了过来，竟然是甘洌的梨花白，味道比偶尔在京中花宴上喝到的还要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过来的。
　　只是他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品尝这酒，小枭这两天又去后院转了两次，依旧什么收获都没有，而离和那边这两天递进来的消息，朝廷的兵马这几天有往这边集聚的趋势。
　　他不知道荀清究竟是怎么想的，小枭明显是知情的，但是他支支吾吾的一直不愿意说，问急了，直接一天都找不到人。
　　姬影这两天也奇怪的忙碌起来，应该是孙长赢那边有新的安排，已经有几天没有看见人影了。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外面的局势越来越焦灼，祁晏知道自己不能等了，必须尽快找个机会去后院探一探，然后想办法破局离开。
　　只是，后院竟然真的像小枭说的那样，干净的、空荡荡的，一眼就看得出来没有人住。
　　他那天吃到的桑葚也并不是长在后院的院子里，而是要再往后一进院子，繁茂的枝叶从房子的后面延伸出来，直接挡住了大半间院子，落下巨大的影子。
　　院子角落里种的是几颗梨树，花开得正好，夜风拂过，有清淡的梨花香扑面而来。
　　他不由得想起了最近姬影拿过来的梨花白。
　　“你喝的梨花白，就是用这棵树上的果子酿的。”
　　正想着，祁晏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微微愣了一下，却并不吃惊，转过身来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姬影。
　　“这地方，梅子长得不怎么样，梨倒是长得不错。”祁晏回道。
　　姬影淡淡笑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月色格外的柔和，祁晏觉得姬影笑起来的时候都多了些温度，没有以前那么生人勿近了。
　　“梨其实也一般，水头少，还偏酸，梨花白不错，是宫里的方子好……”
　　“酿酒的人也耐性好，调了好几次，才终于酿出来你喝的那种。”姬影顿了顿，接着说道。
　　祁晏一时间神色复杂：“想来这个院子的主人，就是酿造梨花白的人？”
　　姬影这会儿已经走到了祁晏身边，抬头看着身边花枝招展的梨花树，闻言“嗯”了一声：“她其实没什么酿酒的天分，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也只酿好了几坛子梨花白，大部分都是你原先喝的那种桑葚酒。”
　　祁晏心中一动，说道：“在这里住着的，是姬氏……”
　　姬影点了下头：“是姬氏最后一位公主。你们祁氏攻进皇宫的那天，她刚好出生，宫里的一位嬷嬷拼死抱了她出来。”
　　“那天出生……”祁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从知道姬影姓姬以后，他就专门传消息到外面去查了，根据反馈回来的消息，姬氏族谱上并没有几个月大小的孩子，宫里面的孕妇当然也是有的，只是大部分都月份不大，没出生就和母亲一起死了。
　　唯一一个月份大一点的，也不过六七个月……
　　“容良人。”祁晏慢慢吐出三个字来。
　　如果说那天宫中有孩子出生，而且还被养大了的话，这是他唯一找得到的名字。
　　听这个位份就知道，这位良人在宫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仅在前朝不怎么得宠，祁氏搜索宫禁的时候也没把她当回事，竟然连她宫变当天生了一位小公主，都这会儿才知道。
　　姬影点了点头。
　　他告诉祁晏自己名字的时候，就知道祁晏会去查前朝皇室的名册，再加上自己刚才说的，他并不奇怪祁晏能推测出这间院子真正的主人。
　　只是没想到，祁晏的效率竟然这么快，虽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放纵。
　　“姬将军，话已至此，你究竟什么打算可以和我说了吧？”
　　祁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姬影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能耐着性子和自己说这么多，还放任小枭替换了软筋散，自然不可能只是让他来听故事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过应该也不会是坏事，说不定刚好与他不谋而合。
　　没想到姬影却没有直接提自己的条件，而是扭头看着祁晏，问道：“殿下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掺一脚，我已经问了好几遍了，这一次殿下是不是可以说了。”
　　祁晏不由地挑了下眉，没想到他竟然还在纠结这件事情，略微犹豫了一下，回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孙长赢聚结了三万余众，我不相信这些人都是有心造反的，肯定有不少是被裹挟的。清叔的性子我清楚，他绝对不介意拿这三万多人杀鸡儆猴。这地方又刚好在河西，是我们祁氏当年起兵的地方。”
　　姬影沉默地看着他，直到他说完了，才开口道：“那么我们就暂时有合作的基础了。”
　　祁晏扭头看着他。
　　“殿下知道这次跟随孙将军起兵的都有什么人吗？”姬影问道。
　　祁晏忽然预感到什么，不过他没有直接问，而是顺着姬影的话说道：“这个我现在还没有全部摸清楚，只知道了一部分。”
　　“这次跟随孙将军起兵的，其实一共可以分成四部分。”他看了祁晏一眼。
　　祁晏安静着听着，并没有什么反应。
　　“第一部分，就是孙将军的直系和他的拥护者，这一部分人也是最多的；第二部分，殿下应该比较清楚，是你们祁氏或者朝廷潜进来的人马；第三部分，不知道为什么混在这里的人，也有可能就是殿下说的被裹挟的那些人；第四部分，则是我们姬氏的嫡系。”
　　祁晏脸色微微一变，看着姬影说道：“姬将军说的你们姬氏的嫡系，应该就是将军手下的这些人吧？”
　　姬影点了下头：“基本上是。”
　　祁晏不由挑了下眉，不清楚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
　　姬影也不打哑谜，直接解释道：“除了我这批直系属下，还有一部分，在孙将军的嫡系部队。”
　　祁晏不由沉默一瞬，说道：“将军和我说这么多，为的就是这些人？”
　　姬影闭了闭眼，淡淡道：“在三万多人里面，我们这一波人是最少的，满打满算，不过六七千人。不过这也是姬氏仅剩下的嫡系了。”
　　祁晏静静看着他。
　　姬影看着他继续说道：“按理说，大焱亡国了，连姬氏最后一位公主也在前两年仙逝了。我们这些人，也应该跟着殉国才对。只是……殿下心善，想要我们这六七千人有个其他结局。”
　　祁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姬影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几步走到了正堂的门口，然后抬手推开了门。
　　祁晏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了过去。
　　姬影将屋子里的烛台点了起来，正堂几乎立刻就亮堂了起来。
　　这间虽然是正堂，但是并不十分大，布置也十分简单，只有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并两个椅子，靠墙的位置有一排柜子，桌子上放着一套简单的茶具，柜子上则供了一尊神像，祁晏一时间没认出来是哪位。
　　只是这个时候，茶具里面是没有水的，神像前面倒还有个香炉，但是看样子有段时间没有供奉香火了，鲜花瓜果更是没个影子。
　　“姬璇殿下其实是个很随遇而安的性子，也有可能是刚出生就颠沛流离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什么皇室的架子，这间屋子并不是我们后来专门打扫过，而是她自己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她并不想征战天下，或者像孙将军这样，大焱彻底没有了复国的可能，拼着最后一丝骨血也要狠狠地咬上你们昭国一口。”
　　姬影伸手摸了一下桌子，神色复杂。
　　其实他本来应该像孙长赢一样，才对得起落在他身上的这个姓氏，只是，到了临了，却终究放不下那个人的嘱托。
　　他们原是两千多的禁军离开的京都，慢慢的有人死了，又有更多孩子成长起来加入了他们，一直到现在五千八百余人，每个人的心都是向着大焱的，即使他们知道大焱不可能复国，但是也想着有生之年一定要保护好姬氏唯一的这位公主。
　　只是就像他们预料中的那样，这位早产的一直体弱多病的小公主，终究是没能得享天年。
　　而在他们惦记她的时候，她也惦记着自己这群护卫，希望他们最终能摆脱命运的桎梏，看一看这难得的太平盛世，即使不是大焱的。
　　“你想怎么样？”祁晏终于开了口。
　　姬影抬起来头看着他：“外面传言，您和刚刚即位的那位……感情深厚，可有虚假？”
　　祁晏总觉得他说“感情深厚”的时候语气不大对，不过他并没有多想，痛快地点头道：“如果你是想在现在陛下手中求得一份特赦令，我可以替他答应你。”
　　姬影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么，现在最紧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殿下你需要正式举起反旗。”
　　祁晏一时间竟然没有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前一句话还是问他和荀清的关系，怎么后一句，就是自己要造反了？
　　“朝廷的大军已经在河西七十里以外围了好长时间了，但是却一直没有进入河西的意思。殿下既然和当今陛下关系亲近，想来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姬影淡淡说道。
　　祁晏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这件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姬影也并不等他说什么，继续说道：“而河西这边，只要孙将军手下的那些人还有一息尚存，不管是我还是殿下，谁都别想从这个泥潭脱身。”
　　“你的意思是……”祁晏有些听明白他的话了，“尽快促使双方交战，以消耗掉孙长赢的兵马？”
　　姬影点了下头：“既然此战不可避免，拖的时间越长，战局就拉的越大，到时候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损失就越大。”
　　祁晏寻思了一阵，终于点了下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细节部分我这边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姬影也没有这会儿一定要他答应的意思，闻言点了下头：“还希望殿下早日给个答复。”
　　祁晏便点头道：“不出三天，一定给将军一个回信。”
　　姬影点了下头，然后向祁晏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时间也不早了，殿下也早点休息吧。”
　　祁晏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