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王臣》冥沉微

217、番外篇 前朝（五）

　　祁晏第三天就在这个别院见到了离和。
　　他明显是匆忙过来的，一脸的风尘色，疲态明显。
　　“你真的相信姬影说的胡话？”他问道。
　　祁晏慢腾腾地给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淡淡道：“不管信不信吧，我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了，一直找到没有打破这个僵局的突破口。”
　　离和灌了一口茶，这一两年他跟着祁晏东奔西走的，身上的少年气渐渐褪去了不少，越来越有祁晏的影子了，只是相比起还得维持皇室仪态的祁晏更多了几分洒脱。
　　只是离他原先追求的闲云野鹤的逸致，是越来越远了。
　　“你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离和说道。
　　祁晏听出了他语气里面的不看好，神色疑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离和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摇头道：“只是不相信任何前朝皇室的人而已。”
　　他顿了顿，又说道：“祁氏和姬氏的仇，你比我清楚。”
　　祁晏也就不再追问，又喝了口茶，才问道：“白芷城那边的情况，摸清楚了？”
　　他问的是那天晚上姬影说的，朝廷的兵马，迟迟没有进河西的事情，而离河西最近的一个城，就是白芷城。
　　白芷城的守军原先是萧启文，这个人是荀清的人，顾颂已经和他说过了，但是现在白芷城是谁在做主，他却并不十分清楚。
　　他给离和传消息并没有通过小枭，倒不是不信任荀清，而是姬影的意图他并没有摸清楚，所以留了一手，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用上。
　　离和又迟疑了一下，才回道：“陛下……过段时间应该会把寒蝉调过来，西北大营那边，暂时由简白负责了。”
　　祁晏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再多问什么。
　　“你让我准备的粮草，我也准备好了。”离和叹了声气，说道。
　　他知道祁晏心意已决，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便也不再多劝。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虽然他自己也清楚，荀清绝对不会真的当祁晏叛逆处置了。
　　而他说的粮草，就是祁晏准备好的投名状。
　　祁晏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才说道：“既然决定和孙长赢合作了，你有时间把玉楼泱也叫过来。我和孙长赢……能不见面还是不要见面了。”
　　离和一时间莫名其妙，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只应了声是。
　　离和并没有在这里待多长时间便又匆匆离开了，没两天就换了玉楼泱过来，而有一段时间没有露面孙长赢也终于赶了过来。
　　这一次祁晏没有再见他。
　　孙长赢和玉楼泱避着人在屋子里谈了两个多时辰，然后满意地走了，祁晏他们顺利地搬离了这座别院，换到了军营里面。
　　而姬影那边，祁晏并不清楚他是怎么和孙长赢说的，也没有问。
　　离和再此出现在军营的时候，是凌青的一名属下陪着进来的，祁晏知道自己在军营中并不自由，见到他也没有多做寒暄，直接问道：“让你带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离和却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往边上看了一眼。
　　凌青的那名属下愣了一下，讪讪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离和知道看守他们两个的人并不会完全离开，也没有理会藏在暗处的那些人，点头道：“都带过来了。”
　　祁晏就点头道：“你把东西交给玉楼泱，剩下的事情他去办。这几天你前前后后也没个闲下来的时候，刚好休息一下。”
　　离和愣了一下，不由地犹豫了一下，不过只是一瞬，他便点了下头：“我这就把东西交给玉将军。”
　　祁晏瞥了他一眼，却摇了下头：“不用，你出去找个人把玉楼泱叫过来，我有事情问他。”
　　离和微微皱了下眉，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也有段时间没有睡好了，闻言不由地心中略有些烦躁，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道：“我这就去。”
　　祁晏点了下头，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神思不属。
　　玉楼泱住的地方离祁晏这边有些远，毕竟是别人的军营，修建好的营房就那么几座，自然是轮不上他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和孙长赢的几位副将厮混在西面的营帐里。
　　那边的环境就远没有这边好了，特别是大夏天，玉楼泱总觉得自己哪天一个不注意就得一命呜呼了。
　　再加上祁晏这边又连着好几天没什么动静，他就待的更难受。
　　唯一的好消息，估计就是他终于和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顾颂见到了，两个人住的营帐还离得不太远，夜里起来小解的时候，不时就能遇上，虽然这段时间顾颂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不过这段时间也委屈顾府的这位二公子了，要知道他可是京中有名的二世祖，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种苦，每次见他都觉得他脸色泛着一层青绿，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玉楼泱觉得，顾颂应该下辈子都不会琢磨着离开京都了。
　　他过来的时候，祁晏门口并没有人执勤，门也是半开着的，所以他只是在门口简单地通报了一声，就进来了。
　　只是里面的人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通报，他刚刚踏进去一步，就听到离和戛然而止的一声：“荀清他何德何能……谁！”
　　玉楼泱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和离和接触的时间，其实远比祁晏要长，所以更知道离和的脾气，知道他一向是随和自持的，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失态的声音。
　　不过，退出去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离公子……是我。”
　　祁晏的这间营房并不大，不过还是分了内外两间，中间用一道木屏风隔开了，里面是祁晏的卧房，也相对私密一些。
　　屏风后面安静了一瞬，然后才是祁晏淡淡的声音：“进来吧。”
　　玉楼泱顿了顿，在屏风外面行了个礼，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屏风后面已经看不出来刚才剑拔弩张的样子了，祁晏手上甚至还拿着一只茶碗，半倚在椅子里，离和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
　　“先过来坐。”
　　祁晏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看了他一眼，说道。
　　玉楼泱瞥了一眼生人勿进的离和，向祁晏行了个礼，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坐。
　　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在祁晏的右下首坐了下来，祁晏的左下手，刚好站着离和。
　　祁晏似乎也有些头疼，将茶碗放到了桌子上，伸手按了按额角，道：“你先把东西拿出来。”
　　玉楼泱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祁晏这话是对离和说的，他不由地向离和看过去，就见离和极轻地抿了一下唇，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摸了一个东西出来，拍到了桌子上。
　　玉楼泱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发现竟然是祁氏写密令的时候，经常用到的竹笺纸，上面的暗纹也和以前见过的一分不差。
　　不过就他所知，这东西应该在祁氏搬离京都的时候，由明皇后一并带走了，现在离和能拿出来，难不成是专门跑了一趟祁氏祖宅？
　　孙长赢有那么大的脸面吗？
　　他心中忽然一动，想起来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离和戛然而止的那一声低喝……他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祁晏却没有注意另外两个人的心思变动，离和将东西拿出来以后，他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对玉楼泱说道：“永宁王为了让我们祁氏让出皇位，手段卑劣，既然孙将军都能起兵为我们祁氏讨一回公道，我身为祁氏暂代家主，也不能干看着。”
　　玉楼泱神色一脸多变，如果不是紫极殿上他刚好也在，西山别院那边他也参与了，说不定还真信了祁晏的鬼话。
　　祁晏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说道：“我们祁氏虽然没落了，但是想来向着我们的还是有几家的，离和把竹笺纸带过来了，玉将军，你就和孙将军商量一下，将上一次的檄文重新编写一下，誊抄在竹笺纸上，快马送给河西和河中的几处驻军，让诸将军前来勤王，有不从命者，祁氏所属，均可先杀后奏。”
　　玉楼泱忍不住露出了怀疑人生的神色，他忍不住想要掏一掏耳朵，明明前几天还是一副准备与荀清精诚合作的样子，怎么过了两天，祁晏的心思忽然变化这么大！眼看着就是不死不休的局势了。
　　难不成是这两天他睡糊涂了，错过了什么事情？
　　“勤王之军及诛杀叛逆者，均有重赏。”祁晏瞥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然后皱着眉头道，“我说的话你刚才听清楚没有？”
　　玉楼泱白着一张脸，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回自己听清楚了还是没有听清楚。
　　他犹豫了好一阵，就在祁晏眼看着就要不耐烦的时候，迟疑地道：“殿下，咱们是……要……”
　　他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将到口边的话说出来。
　　祁晏冷冷看着他，冷冷道：“咱们是要打回京都去，你这次听明白了吧？”
　　玉楼泱听出来他话中的冷厉，心中一个哆嗦，臀下的凳子立刻就坐不住了，顺势跪倒在地上，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末将听明白了。”
　　祁晏又看了他一眼，语气稍稍平复了一点，淡淡道：“听明白了就去办，该用的章在离和手上，你和孙将军合计完了，记得找离和用印。”
　　听到自己的名字，离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不过他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玉楼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祁晏的神色，见他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心思电转，瞬间决定下来：“是，末将这就去办。”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将离和放在桌子上的竹笺纸拿起来塞到了怀中，又向祁晏行了个礼：“殿下，檄文的事情，能否请离公子参详参详？”
　　祁晏面无表情弟瞥了他一眼，看都没看离和，道：“那你们就去吧。”
　　玉楼泱赶忙又向他行了个礼，也不管离和什么心情，拖着他就往外面走。
　　不过离和似乎也有话要和他说，并没有推拒什么，他没用多大力气就将离和拖出来祁晏的营房。
　　两个人走出一阵了，玉楼泱才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将怀中的竹笺纸稍稍扯出来一点，向离和小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离和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淡淡道：“他是主子，他让你这么干你就怎么干，问这个干什么？”
　　玉楼泱顿时黑了一张脸：“你要真是对他做的事情没有异议，现在能是这个脸色？你跟我说句实话殿下是不是……”
　　他向着祁晏的营房抬了抬下巴，向离和使了个眼色。
　　离和忽然觉察到他和自己觉察到似乎并不是一件事情，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殿下是不是什么？”
　　玉楼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殿下是不是听说了外面的那些疯言疯语，所以才……”
　　离和这才觉得不对劲了，下意识地觉得玉楼泱说的应该不是小事，眉头皱得更紧：“什么疯言疯语？”
　　玉楼泱也觉察到不对劲了，诧异道：“外面传的那些事情你不知道？”
　　离和只觉得莫名其妙：“外面传的什么事情？”
　　玉楼泱一下子觉得棘手起来，他又犹豫了好一阵，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离和，而且如果离和不知道，那祁晏那边……又知道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的话，今天这件事又为哪般？
　　反而是他如果知道了，他今天忽然改变态度，就说得通了。
　　他琢磨了好一阵，眼看着离和也不耐烦了，才将竹笺纸往怀中藏了藏，模棱两可地说道：“也没什么，你先去看看殿下吧，我这就去找孙长赢。”
　　离和只觉得莫名其妙，他盯着他看了一阵，知道他不会说，便也没有在他这里多费心思，冷淡道：“那你就去办吧。”
　　玉楼泱下意识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快步走了。
　　离和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转身回了祁晏的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