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三．
彩国帝都，麟园戏台。
台上方才散戏，角儿已经下场，但吹打班子还在奏，大约是还要再返场谢客，台下连续的叫好声还没停，一时场面有些乱哄哄。一直在二楼别间里的“座儿”已经没了人影，看场的下人端着要赏钱的银盘上楼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锭亮堂堂的白银留在桌上，摸起来一丝温度也无。
麟园外面是一小片柿子林，秋天时姹紫嫣红很是好看，此时却枯枝败叶未免萧索。出了柿子林，走不远便是帝都北部的城湖，湖很大，无风时水面静如明镜，西岸一片长廊，很有些南方景致的味道。
一行五个人正信步走在长廊中，三人穿着侍卫的服装，为首的两人则一人着锦袍、一人着劲装，一眼看去便知道身份不凡。那穿着红色缓袍的人自是沈纯华，他仍旧是那副半是轻蔑半是漠然的表情，眼神飘忽着时不时扫一眼身边的城湖水，嘴角微微勾着，头发松松地系在身后。他旁边那一身金白色劲装的男子想必就是宇文殇，他身材高挑精干，墨色的长发一丝不乱地在脑后高高束起，不比沈纯华还隐隐留有少年模样的面孔，宇文殇虽然年轻，五官却深有轮廓，星目剑眉，嘴唇轻轻抿着，表情似乎很严肃。
“刚刚派出去的狗，还没有野成狼就要唤回来。”沈纯华轻笑着开口，声音轻巧，“你说，老爷子是宠你呢，还是想害你？”
宇文殇看他一眼：“哼，他是没得选择。”
“哦？”沈纯华眉毛一挑，“老爷子不行了？”
“病入膏肓，怕是撑不过这冬天了。”
沈纯华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所以——那些水鬼呆不住了，要冒出头了？”
宇文殇停下脚步，看着沈纯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你还是一样，好眼力。”
“呵。”沈纯华抿嘴一笑，“原来如此。”
宇文殇点点头：“御医看了一圈，身体却没起色……有消息说是——慢性毒。”
听到这一句，沈纯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唇角又勾起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有意思……”
宇文殇错了错身，凝视着沈纯华模棱两可的表情，眼中墨色翻涌：“你觉得皇上会追究？”
“他若是有余力追究，也用不着叫你回来了。”沈纯华邪邪一笑，“不过等他一死，腥风血雨是少不了啦。”
宇文殇冷冷的眼神扫过沈纯华面露讥诮的脸：“哼，我不计前嫌告诉你这消息，可不是为了听你说风凉话。”
“不计前嫌？哈哈哈……”沈纯华笑了出来，笑声意外的干净，“如何，宇文将军，这一回，你是要造反还是要保东宫？再做一次丧家之犬，还是试着当回替死鬼？”
宇文殇表情一滞，脸色一阵泛白。他强忍怒气，随即招手驱散了身后的三个随扈，低声道：“……皇上要我护你为王！”
沈纯华听后，没有宇文殇期待的惊讶或不知所措，而是毫不犹豫地一挑眉大笑：“立我为王！立我为王！老爷子是真精明啊……立我为王，哈哈哈哈……”
宇文殇愣愣地看着沈纯华笑得灿烂的脸：“你……？你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
沈纯华敛起了笑容：“是吗？”
宇文殇脸上困惑的表情又添了一分：“不是为这，你又怎么会抛下那一切？你明明——”
“我明明就是个临阵脱逃的小人，害人无数的妖魔。”面无表情的沈纯华迅速地打断了宇文殇的话，表情一瞬间冷如寒冰，眼中泛着锐利，仿佛一道冷箭。
“……我看错了你！”宇文殇忽然感到有些生气，却不知道是在气沈纯华，还是在气他自己。
“原来你很看得起我么？呵呵。”那寒冰般的表情在沈纯华的脸上很快被融化，被一丝轻笑取代，“我只是想保命，而老爷子，恰恰相反……想要我的命呐。”
“为什么？是他亏欠你才对！”
“呵，谁敢向皇帝讨债？”沈纯华冷笑了一声，“你的死脑筋还是没有长进，他不仅想要我的命，你也自身难保。”
宇文殇又愣了几秒，随即冷冷开口：“他真的以为我会护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们是死对头。”
出乎宇文殇意料的，沈纯华的眼神似乎在刹那间有些飘忽：“那都是少年事了。”
“你一直以为我是年少轻狂的和你玩闹？”宇文殇刷地拔出了鹿角剑，“我果然看错了你！”
话音未落剑已到沈纯华颈间，迅如闪电，鹿角剑有如鬼魅，剑影无形，直逼喉头而去！沈纯华轻轻退后半步躲开了鹿角剑的剑锋，随即右手一闪，通体雪白的眉间刃已在手中，他手腕看似柔弱，出力却又狠又准，宇文殇的鹿角剑堪堪撤力，还未全收，眉间刃已大力将鹿角剑牢牢抵在半空——一时间，一刀一剑都动弹不得。
“不过是一场幻梦，唯有你还走不出来罢了！”沈纯华冷冷的眼神如琉璃般反射着雪白的刀光，“记得你是宇文殇！”
丢下这一句，沈纯华迅速收刀，一撩衣摆，便姗姗地快步走出了长廊，剩下宇文殇一人怔怔地看着他，脱口而出：“……师兄，你变了太多！”
那红色的身影停了一秒，随后一串笑声飘进了宇文殇的耳朵。
东领摇光。竹屋。
慕小八正襟危坐在软榻的一侧，对面坐着同样表情严肃的慕小九。两人像是在对峙一样皱着眉毛互相看着，场面甚是滑稽。忽然慕小八闪电般的伸出手，在慕小九眼前晃了晃：“呐，这摇光和天玑的大户人家都带你走遍了，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慕小九摇了摇头。
慕小八揉了揉太阳穴：“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慕小九又摇了摇头。
“嘶，大麻烦，大麻烦。”慕小八“嗖”地站了起来开始晃悠，“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孩，那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呢？”
慕小九看着慕小八，眼神里有点鄙视：“八哥哥，你是哪里来的？”
“我？我当然是神仙下凡的转世啦。”慕小八大言不惭，迅速回答，“倒是你啊，想不想回去自己家？”
慕小九嘟起了嘴：“我不知道……”
慕小八看似苦恼地摇了摇头：“没救了。”
“其实看到你和叶大哥，我就觉得很熟悉了……尤其是你，感觉比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夫人都要熟悉。”慕小九认真道。
慕小八一脸惊恐：“你，你怎么像小鸡小鸭一样，只管认醒来第一眼见的人？”
“呵呵，你们难保不是真的熟悉。”随声出现的是一身样式简单的墨色长袍，头发低低束着，满身书卷气的叶老板。
“是吗，难道前世我们就是兄妹？”慕小八笑得似乎很开心。
叶萧庭挑眉：“兄妹不一定，师兄妹起码该是的。”
“哇，那我真是好可怜，上辈子摊上这么个笨蛋，下辈子还逃不掉！”慕小八笑容不变，“叶萧庭，你不要咒我。”
叶萧庭也笑了，转了话题：“小九的家世还是没有着落？”
慕小八撇撇嘴：“恐怕你要多养她一阵子了。”
叶萧庭淡淡地笑了笑。
三人一时无言，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屋外，冬末格外清冷的天色泛着青光，丝缕白云缓游于天际，鸟鸣与风声也显得异常清脆干爽。竹林依旧默然，偶尔奏着低响，随风成海，映着冬日苍白的阳光熠熠生辉。
山间沉静。
叶萧庭的目光缓缓投向竹海，轻叹道：“今年的冬格外长。”
“是。”慕小八难得安静，竟也轻轻回应，“惊蛰已过，却还是这么冷。”
“以前有人说，惊蛰起风，重新过冬。我只当是玩笑话，却没想到果然如此。”
慕小八笑笑：“这话一听就是过日子的百姓说的，一定是真话。”
叶萧庭看慕小八的眼神有点惊讶，却没有多问什么，而是看向慕小九：“你教了她这么久，功夫学得如何？”
话音才落，慕小九眼睛一亮，忽然出其不意地出手，一个手刀就砍向慕小八，力道虽然不怎么足，速度却迅如闪电，直冲慕小八腰眼而去。叶萧庭不习武，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千钧一发，慕小八却似乎已经习惯她的突然袭击，嘻嘻一笑便一探手掠下了慕小九领口配着的一块苍石，顺势往地上一坐，看着慕小九一击不中堪堪撤力的狼狈相，一抬手把她还来不及撤回来的胳膊架了个进退两难。
“早教过你不要贸然出手，折了夫人又折兵，你是不是很爱做这种事？”慕小八轻轻松松架着慕小九的胳膊，纵然后者死命挣扎都不松手。
慕小九痛得咬牙切齿，就是不出声求饶。
“喏，你看到了，比起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不过对付一般人大约绰绰有余。”慕小八也没有多纠缠地就松了手。
叶萧庭点点头：“不错。”
慕小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叶萧庭？”
“怎么？”
“你是不是要走？”
叶萧庭挑挑眉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但随即笑了：“……是，我要去帝都。”
“帝都？”慕小八“哇”地叫了一声，“要出大事啦？”
“冬天一过，雨季就快到了。”叶萧庭敛起笑容，表情竟然有点阴险，“这房子你若喜欢就留着用罢。此一别，不知会否有缘相见。”
此话一出，慕小八和慕小九都是一愣，慕小九脱口而出：“什么事这么严重？”
叶萧庭转过身去：“不必在意，聚散本就是全凭缘分，不过我倒希望……不见得好。”
慕小九还要问什么，却被慕小八制止了：“叶萧庭，什么时候动身？”
“后日一早。”
慕小八眼睛一转：“你我不如今晚喝个散伙酒？”
叶萧庭闻言转过头去，对上了慕小八不同于以往的成分复杂的笑容。
“正有此意。”
冬天最后一阵的冷风穿堂而过。
叶声飒飒。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