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
二.
摇光，城郊木屋。
冬已近末，雪化净了，天色格外高远蔚蓝。
慕小八穿着舒服的麻布衣服，半倚在阑干上逗一只花斑椋鸟。他逗得兴致盎然，脸色表情极其丰富，白净的面目上演着出好戏似的，时而惊讶地张大嘴巴，时而笑眼细如弦月。他手法很快，那椋鸟也被他绕得晕头转向，一人一鸟相互戏耍，不亦乐乎。
忽然他停下了手，回头笑道：“这椋鸟看着和麻雀别无二致，逗起来才知道，果然灵气得多呢！”
迎着他笑语走出来的人自然是叶萧庭，他不习武，脚步声不轻，被慕小八听了个明明白白。叶萧庭穿着素色衣服走了出来，看了看院子里慕小八自制的“青阱”，苦笑道：“别人捕鸟都是用绳子牵木棒，木棒支竹篮，你倒好，直接把战场上用的陷阱拿了来。”
“我这可是不伤人的青阱，坑里铺得是笼子，又不是神兵利器。”慕小八笑得花枝招展，“哪里要捕东西，哪里就要陷阱，什么战场不战场，与我何干？”
叶萧庭仍是苦笑，不再多说，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慕小八马上不甘寂寞地放了鸟，坐到了叶萧庭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小九呢？”叶萧庭被他看得一阵发毛，只好开口。
“也许睡了，也许偷偷跑出去玩了，也许偷东西不成被人扣在如月楼洗盘子了！”仍然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孔。
“你带她去偷如月楼？”
“是她自己路过时闻到了如月楼那道古楼子，觉得香。”立刻推卸责任。
叶萧庭摇了摇头：“古楼子？这道菜如月楼轻易不做，上桌必定是贵客。”
“上座的那位是不是贵客不知道，只是随身带着把刻着‘阳’的配剑倒是真的。”慕小八笑着哼哼了一句，不顾叶萧庭的脸色一变。
“‘阳’字配剑……莫非是鹿角剑？宇文家的将军！”
叶萧庭的确有些吃惊。宇文氏族乃彩国三朝武将，世代善治兵又忠心耿耿，当朝的宇文兄弟更是能文善武，为兄的十一年帮圣德帝打下了江山，为弟的三年前又帮古稀之年的圣德帝扫平了内乱，圣德帝和平治世，这兄弟俩却生生的在这平和世道打出了响头来，皇帝钦赐的“青”、“阳”双剑更是名声在外。叶萧庭听说宇文家的二少爷前阵子才被派去南领安抚怀青王，怎么会一转眼就来了摇光？
“哇，宇文家的将军？”慕小八深有兴趣地问道，“是不是那个，长得横眉冷对，脸色常常差得像是患了重病，嘴巴像是不会往上弯，一瞪眼可以吓死人的宇文家二少爷？”
“见到本人的人明明是你自己，怎么反过来问我？”叶萧庭皱眉。
“慕小九那个惹事精还不够我看，谁要花功夫去看那可以吓死人的二少爷！”慕小八振振有词，“我看他的武艺不怎么样，功绩多半是用眼睛‘杀’出来的。”
叶萧庭闻言微微笑了：“你倒像是很了解他。”
慕小八的眼睛一转：“因为他傻得可以！”
“哦？”叶萧庭挑了挑眉，“这位宇文二少爷三年前异峰突起时刚好是夹龙谷六瑞闹乱下山的时候，众人都猜测他必是六瑞之一，你却认识他？”
慕小八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六瑞有什么稀奇，为什么不能认识？”
叶萧庭看似愣了一瞬，随即也笑了：“也是，夹龙谷谭素木当年野心勃勃招收六瑞，煞有介事的练了那几年，到头来还不是被闹了个鸡犬不宁。”
“说到底只是些毛杂种，宇文家的二少爷还真不见得是其中之一。”慕小八眼珠转转，撇了撇嘴。
“那倒未必。”叶萧庭摇头，“六瑞闹乱的事究竟如何，谁知道的真切？这六个孩子的身世来头到现在都不明朗。如今圣德帝年迈至此，身边虎视眈眈的野狼可多得是，六瑞下山隐入人间，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身居要职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这么危险，让小九一人在如月楼洗盘子岂不失策？”慕小八一跃而起，动作虽快，脸上表情却丝毫不担心，反而笑意盈盈。他跳起来后一路颠颠地跑向屋外，消失前的刹那忽然回身看着叶萧庭——
“叶老板，你隐居深山，想不到对局势还很了解嘛。”
他说罢抛下美丽动人的一笑，身影消失在了门旁，叶萧庭严重只剩下一片冬景薄雾。
叶萧庭看着慕小九笑靥动人的跑走，脸上的表情慢慢松了一下，也露出丝微笑，说出一句慕小八已经不可能听到的低语。
“八公子，你不谙世事，可对夹龙谷六瑞也似乎很了解嘛……”
彩国帝都，沈王府。
暗香涌动。
夜风裹挟晚梅芬芳，从这偌大的宅中席卷而过。灯笼中的火烛随着一阵踉跄，时隐时现地，终是残喘到了这阵邪风暂停那刻。掌灯的韩叔忙松口气，护着烛火的手方才挪开，忽地一只软润的却手伸了来，捧走了灯笼。韩叔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嘘——”地一声，灯火骤灭，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漆黑中只听得风在遥远的地方肆意地吹着，梅香满溢鼻端。
韩叔忽然不寒而栗，想着难道是遭了强盗，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僵得头也不敢回了。
“这火苗已经太小，苟延残喘，何不干脆让它灭了？”一个声音低低地在韩叔身后响起，那声音清润却隐隐带着笑意，绵延着丝丝的寒气。
听得这一句，韩叔悬着的心突地放了下来，却同时绷起了另一根弦在心中，一时冰火两重天，也没能及时给出一句答语。
灭灯的人虽不是正经强盗……但这人……说他是某种“强盗”也未尝不可。
琢磨片刻，韩叔终于轻轻开了口：“纯华少爷，这大半夜的，您出屋来做什么，小心着了凉……夫人要是责骂下来……”
“有什么要紧，梅花正是夜来香。”对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韩叔，我今日给三姐买的那只瓷簪放在门房，劳您明日记得差人送到姐夫府上。”
“是……少爷……”
“嗯。”沈纯华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一般地讲了起来，“都说瓷簪稀世，可完品几乎不可求，给三姐的那一只虽然漂亮，粉彩也闲雅，但冬青和石绿却是杂得太过了……”
韩叔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纯华用意何在，不由得背后起了凉意，连忙岔开话题：“纯、纯华少爷，夫人说，明天宇文将军回朝，让您上麟园去看戏……”
韩叔还没说完就感到一阵目光冷冷的飘来，心下一紧，大喊不好，刚要再开口，眼前忽然一亮，一盏橘红色的灯笼出现在面前。
复被点燃的烛火幽幽地在夜中散发着橘色的柔光，映得沈纯华越发唇红齿白，一双漆黑的瞳仁闪着暗蓝色的幽光。眸如点漆，发如泼墨，这位少爷面貌清秀，五官却透着一丝淡淡的贵气和俊朗，又带有一股不似大户人家少爷的侠气。
“韩叔，干嘛黑着说话呢。”但他张口的语气却霸道得让人发冷，他语气缓缓的，唇边一个微笑浅浅荡漾，“天色暗了，小心看路。”
韩叔低下头鞠了一躬，没敢再接话。
他听到少年满意地笑了一声，然后听见转身时衣摆拂地的声音。待一阵清风伴着那人身上特有的香气拂过面庞时，韩叔才抬起头来。他这才看到，沈纯华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大袍，那袍在梅花乱舞中显得如此夺目，却随着那人渐行渐远，而沈纯华手里的灯盏发出温暖的光，也随着他渐渐消逝了。
轻叹一口气，韩叔再次低下眼睑。那人拎着灯笼走后，只留下黑暗和微冷给身后的人。
韩叔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在渐渐暗下的天色中摸索着回了门房。
翌日，日光亮丽。
“哦？照你的意思，这戏我非看不可了？”薄眉一挑，沈纯华微微欠了欠斜倚在朱榻上的身子。他身上全新的锦袍仍是刺目的血红色，衬得他脸色白如象牙，明眸善睐。
“少爷，我家将军点名要您陪同，说是好久不见，此番回都，想和纯华少爷叙叙旧。”宇文府差来的下人毕恭毕敬道。
可惜对面那人才不理会他的礼貌，长袖一舞，微笑道：“你是宇文家新来的家丁？”
“是，才来半月。”那小伙一愣，疑惑地抬头一望。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却吓得个魂飞魄散，不知何时沈纯华已经身轻如燕地掠至他眼前，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离自己不过几寸，目光几乎摄人魂魄，却又利如刀锋。
“纯、纯华少爷息怒……小、小的才刚得了差事，不懂规……规矩……”那下人被吓得舌头打结，本能的想后退又不敢，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沈纯华直起身，忽然抽出了腰间佩刀，把那下人再度吓得半死。那刀通体雪白，刀身细长，隐隐泛着冷光，剑柄刻着蟠缡纹，还挂着黄金剑穗和一块上好的碧瑗。
“这把眉尖刀跟了我，那把鹿角剑归了宇文殇，这两样神兵利器还没有比试过，不知道哪个比较锋利……”
听了这话，那下人几乎背过气去，简直想要拔腿夺路而逃：“纯、纯华少爷？”
沈纯华柔情似水地摸着刀身，又冷冷地瞟了那下人一眼，直到那人真的打算落跑时，沈纯华忽然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纯真的笑容，那笑容忽然就打破了所有严肃的气氛，犹如春风一样沐浴人心，让那下人一个激灵，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只有站在一旁的韩叔一直耸着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默默地松了口气。
“既然宇文殇这么想见我，本少爷见他一面倒也无妨。”沈纯华保持着那和煦的笑容，“只是本少爷不爱听的戏很多，多到他未必知道，你回去知会他一声，可别点错了单子。”
下人张大了嘴：“谢……谢纯华少爷！”
沈纯华冷笑一声回过身去，红袍坠地，刺得那下人满目腥红之色。他见沈纯华要走，自己也站了起来准备告退，刚迈出一步，却听到沈纯华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新人，你脑子不学得灵光些，再惹了宇文殇那房女人，下回她们派你到我这儿来送死，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下人脚步一滞，马上疯跑出了沈王府大门，全身冷汗如雨，眼泪都快要被逼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