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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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彩国。四面环海，地势由北至南走低。五河分天下，其主环河——羽河围绕王城，宫、商、角、徵四河均入羽河，并称彩国四条龙水。四河分东南西北四领，凡领皆有一门至王城，称朱雀青龙白虎玄武门四门。
四领各擅其职，北领乃军事重地，西领为艺术宝土，南领擅谍战，东领则为全宜之司。彩国七城为国家重地，为北领天权、天枢、玉衡；西领天璇；南领开阳；东领天玑、摇光，此七城为彩国之最富饶之地，以东领为最，并称为七星城池。
……
——《彩国图志》
东领双溪山，夹龙谷。
夹龙谷形细长，势险峻，人行于谷底，晴日可见一线天，故名“夹龙”。谷口两侧山脊上鸟语花香，山涧叮咚流淌。山东南面有醉溪顺势而下，九小瀑布串联，水汽融了花香，极为醉人，西南缓坡有隐溪暗流，溪水缓净，细而不断，水声玲珑，同醉溪共汇入山脚凛池，两溪一动一静，一急一缓，并称山中双景，故名此山为“双溪山”。
久长祠便在双溪山顶，地势比夹龙谷口更为险峻，常为青云缭绕。祠门前的小场一尘不染，仅有淡淡的雾气漂浮在齐腰高处，祠内的香气在这场中隐隐可嗅，这片四方小场自成一派风光。
六位少年人一字排开立于场中央。
从左至右四男两女，约摸九、十岁，最大的也不超过十二岁。六个人穿着迥异，以第三位的少年穿着锦袍最为显眼。六人空着的双手都背在身后，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有几人还微微冒了冷汗来。
忽地一阵微风扑面，六人只觉清凉，刚刚放松一瞬，都转身迎着微风。那锦袍少年却兀自“刷”地抬头看向久长祠门口，亮晶晶的一双眼，目光犀利如剑，直指门口赫然出现的身影。
风起不过一瞬，久长祠门已大开！
随风而来的那人是谭素木，白发须眉，气宇却不凡，眼见着满头华发，面目却还年轻俊朗，至多年近不惑。他身后跟着两名十八九岁的少年，都是满脸严肃，而谭素木一看到那锦袍少年雪亮的眼神，却是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道，声音洪亮却略微沙哑，直直地劈来，穿风贯耳。
锦袍少年却没有回答，只是一咧嘴笑了，全然孩童模样，天真伶俐得像只幼猫。
他不答，谭素木也不愠，只是挑着眉毛看着他笑了半天，末了自己也一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快淋漓，声如洪钟，六个孩子只觉得如雷贯耳，一个小姑娘几乎情不自禁地想抬手捂住耳朵，被身旁的少年所止，才醍醐灌顶般急忙放下手。
谭素木看似笑得无所顾忌，暗自里却在打量着这六个孩子，过了一会他终于停下了大笑，却仍然有点笑不够似的，声音有些漏气，很是滑稽：“呵哼……呵，你们六人，可知道自己为何被送到我久长祠？又可知你们身旁人是谁？”
六个人中最左边的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上前一步，他面目清秀而很是稚嫩，却企图让自己显得气宇轩昂：“是干娘送我上的山，干娘说，要我跟着谭叔……谭爷……呃，谭师父习武！至于这五位……”
他颇为疑惑的摇了摇头，瞟了一眼身后。谭素木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那锦袍少年似乎是不怕了，张口道：“我们今天也才是头一回见，往后熟识的机会还多，我们要见谭师父心中都好紧张，哪里顾得上相互认识。”
他说完便征求同意似的看看同伴，又看看谭素木，却意外看到谭素木敛起了笑，不禁一抖。谭素木见他如此，也不再等待，便微微颔首，身后的弱冠少年朗声叫六人站好，六人连忙重新一字排开，年纪轻轻的面目都凝重起来，那模样虽然不合他们的年纪，却很有些违和的可爱。
谭素木的声音掷地有声，严肃得异常，如天锤定音般在夹龙谷中乍起。
“即日起，你六位入我夹龙谷门下，弃原名，弃身世，谁也不准提起。今天起，汝等分名为初璧、初琮、初圭、初璋、初琥、初璜，合称夹龙谷六瑞。自古礼有六器，司天地而掌四方，而今天降六瑞于我彩国，乃是承古玉之灵，赋琢龙之霸，假以时日，萃天地之精华，千锤百炼，必成大器！谭素木待你六人化琢为宝，神龙出渊！”
六个孩子既惊讶、又充满豪气的表情看起来惊人的一致，一时竟然忘了回答。
疾风忽起，花香满堂。
圣德三年，六瑞入夹龙谷。
圣德十一年。东领摇光。
那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奇案，宛如雷炸，在整个东领平地惊响。
不过区区两个时辰，东领摇光三大世家通通被盗，不仅被盗，失物还都是这三家看护周到的镇府之宝。
富甲天下的雷家正为二小姐办生辰宴，正是小姐豆蔻年纪，一家人摆宴数百席，酒到酣处，却赫然发现丢失了自家布重兵看守的传家之宝白玉烛台。
重权在握的庆王府，王爷刚刚回府，夫人和丫鬟正伺候着更衣，本是良辰好景，却被突兀冲进来的家丁惊慌告知，皇帝钦赐的金丝折扇不翼而飞。
医药世家蓝家的少当家刚刚送走深夜到访的病人，正为半夜被打扰了雅兴而暗自不悦，此时让他更加不悦的事情发生了，蓝家藏在密室的制药秘方竟被人无声无息的窃走了。
次日天方亮，三家人就齐齐到官府击鼓鸣冤。这阵仗让瑶光整整动荡了五日，纵然官府派出了众多人手，也没能把贼人捉拿归案。负责办案的老爷满面严肃地认定这绝不是一个盗贼所为，定是一个团体，有计划、有预谋的席卷三大世家钱财。
他们咬定这是一个技巧高超、无人能敌的团体，倾慕三大世家的威名、贪图三大世家的钱财，才花费巨大代价部署了这次偷盗。总而言之，一面将三大世家的身价拼命抬高，一面吹嘘此团体乃遇人杀人、遇神杀神的天兵，总算让早就知道宝物无从追回却始终下不得台面的三位爷稍微摆平了点面子，甩下狠话“一定要捉拿归案，我等必赏罚分明！”，然后心疼着看家宝贝离开。
此事于是在第六日时终于在摇光稍见平息。
城郊竹林。上弦之月。
前日的雪下了整夜，此刻天已放晴，雪却厚厚一层积在竹林中，浸着上弦月冷冷的幽光，雪白得将夜色也映的明亮许多。风过竹林，枝叶响得飒飒，偶然卷起堆雪，整片林子在月色下竟似仙境一般熠熠生辉。
竹林深处有座两层小屋，由紫竹搭建而成，小巧精致。二层台子上站着位男子，年近而立，面貌俊朗，宽衣束发，他面目虽肃穆，眼里却有如落满星芒般璀璨，透得一丝细腻和柔情。冷风穿堂，他却穿着深色得体的外袍，披一件薄薄的丝制斗篷，双手背于身后，微微眯眼望着月色竹海，似是很享受这冬夜寒风一般。
忽地一声轻笑打破寂静，笑声轻巧悦耳，正是来自那男子身后：“你便是再喜欢赏月，这时候也是三更了，风寒得刺骨。你要是病了，我可没银子给你抓药。”
男子听了，慢慢回过头去，脸上没什么笑意地回敬道：“银子对你来说算什么借口？什么名贵方子，你只消半个时辰，哪有偷不回来的。”
身后的人本是坐在屋内猩红色的软榻上的，听了这话马上“嗖”地跳下地来，一双赤脚直接踩在了冰凉的竹板上，在米白的长衫下若隐若现。
这人看样子十八九岁，一张脸庞玲珑可爱，皮肤竟似女子般吹弹可破，一双流光回转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眉飞色舞之态分分秒秒都在变化。这一副皮囊仿佛会说话，饶是他不动声色也自有风情，撩人得很，却又透着一股子纯真。这少年跳下桌后，径直小跑向露台，像只猫儿般轻盈。脚踩竹板，想来是极易发出吱呀声的，然而他纵然走得大步流星，足尖落地之间却没有任何声响，静得针落可闻。
“叶老板，你话中带刺可是在讥讽我呀？”这少年边跑边不忘数落，白白生得一副精致模样，却撇着嘴毫不在意形象，“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行窃，可每行有每行的规矩，说到底你我都只是须得隐蔽行踪的可怜人，共同借个地方居住罢了——”
“是，当初便说好了。”被叫做“叶老板”的青年微微抿抿嘴角，微微一笑，“叶萧庭和慕小八互不干涉——可我明明无意笑你，你却总摆出副怨妇的样子来，成何体统。”
“噗。”听到叶萧庭“怨妇”后面马上接了个“成何体统”，慕小八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飞身一跃，轻轻松松地便落在叶萧庭面前的阑干上，“再说了，我去偷蓝家的方子，还不是为了救你带回来的大麻烦！”
说到“大麻烦”，让叶萧庭的眉头皱了皱，但他仍然是波澜不兴地白了慕小八一眼，反问道：“救人偷成药就足够，怎么你却连方子也一起偷来了？偷方子还不要紧，你还去偷雷家的烛台和王府的折扇，这也是为了救人？”
慕小八听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打开藏于袖中的金丝折扇，半遮着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他又“啪”地合上扇子，攥着扇柄对着虚空指指点点：“偷蓝家反正兴师动众，就顺道拿了那两个。何况……我做事的原则你不是不知！他们蓝家压榨病人，全摇光的人都敢怒不敢言，他们胆子大了，连送进王城的药都敢掺水呢！不偷他们秘方，他们早晚敢把假药送进宫里去。
“雷家黑白通吃，传说府上高手无数，以前垮掉的商家店铺，不知有多少都是他们从中作梗，吃着皇粮俸禄却不干好事，连你的生意都被他们排挤，你都奈何不了他，我偷他们个小小烛台算得上什么？
“王府就更不用说啦，你也知道他们私下吞了多少银两，偷他们一把小扇子是小，那扇子是皇上钦赐可是大事，不能善了，这王爷也着实太笨，这样的事还拿出去声张，闹得摇光都不太平，早晚要被皇上知道，跟他计较。”
他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叶萧庭满脸无奈。不过事实如此，他慕小八的确喜偷大户人家的值钱宝贝，却无一例外偷得都是害人不浅的那类冤大头，因此，每一次行窃成功，摇光百姓动荡归动荡，表态支持失主的却寥寥无几。官府虽然经常声称作案的是个“团伙”，百姓们却早就歪打正着的想象出了一位风流倜傥的怪盗。甚至于，他们私下里给慕小八起了个外号叫“窃圣”，慕小八却不以为然，认为这称号太俗，无法与历代神偷区分，自称“八公子”。
慕小八本名其实不叫慕小八，只是据他说，他被叫做慕小八的时间长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忘了自己本名何如，索性从此对外宣称这个极具亲和力的代号。如此一来，官府上查不到他的名册，他也乐得自在，平日里就与叶萧庭合住在这荒郊野岭的小竹屋，闲来无事就到大街小巷招摇撞骗。偷来的财物，如果不是太独一无二的东西，一般就是卖掉，他也不在乎价钱，足够糊口就行，更何况跟他合住的人是叶萧庭，他大可不必苦恼自己会否饿死街头。
整个摇光甚至整个东领，再甚至整个彩国，知道叶萧庭的人大约与知道慕小八本名的人一样多，但知道“甄锦坊”的人，就比知道“窃圣八公子”的人多了不止一点点。甄锦坊的生意大，大到近乎能够提供全国需要的上等丝织品，下到富足一点的一般人家，上到王府、宫廷，都以能用着甄锦坊的作件为傲。甄锦坊的丝好，手艺更好，绣花可以假乱真，以菊、兰、牡丹为最上品，曾有某位公主穿着甄锦坊绣花袍在外引来蝴蝶的佳话流传于民间。俗话说慢工出细活，除了直接送进皇宫的极品货色，甄锦坊每三十天才出一批新花样的刺绣，每批只有三百件，往往刚刚上市就被抢购一空。
全彩国都知道甄锦坊，全彩国也知道甄锦坊有位鲜少露面的大老板。这位大老板行踪诡秘，偶尔出现都是遮着脸，他用飞鸽传书寄来花样和指令，下面人就能做出杰出的作件来。对这位老板，人们除了隐约知道性别外，其他一无所知。他们猜测这位老板大概面目出众或面目狰狞，要么就是个酷爱绣花的断袖才子，不然怎生一年都不露几次面，连皇帝召见都有本事拒绝呢？
这位老板当然就是叶萧庭。他生意做得很大，吃住却很简朴，甚至甘愿和慕小八这样的“偷儿”挤在这么一处两层小竹楼中。至于不出现的原因，他从不说，慕小八也不问。叶萧庭对于慕小八似是信任的，也许因为慕小八从不对他构成威胁。每次画新花样，他都允许慕小八在旁边看着，兴起时还会问问慕小八的意见。他的确非常手巧，比女人还要巧，不过在慕小八看来，他的心却不怎么灵。小八心说这人不抛头露面，八成是因为自己不爱见人、不爱说话，这么一个大老板频繁出现在人们面前，哪里还能树立什么威信呢？
此时，叶萧庭就再不接慕小八的下句，兀自转头去赏月。两人沉默了半晌，他才幽幽开口道：“进去吧，是有些冷了。我去泡壶茶来，你看看药是否煎好了，好了的话，就喂她灌下去。”
慕小八闻言跳下阑干，一边喊冷一边冲进内屋。叶萧庭也随之进屋，屋中烧着火，暖和很多，他有些僵硬的双手也慢慢软了下来。他慢慢揉搓着被冻僵的修长的双手，边找来紫砂茶壶，开始沏前日慕小八买来的新茶，这等日用品小八倒是从来不偷的，偷来了也觉得自跌身价。
茶正煮着，刚刚沸如鱼目，慕小八惊慌失措的喊声到了：“叶萧庭！叶萧庭！你的‘大麻烦’醒过来了！”
叶萧庭忙收火进屋。
“大麻烦”有一双又大又圆的杏仁眼，占据了脸蛋很大一部分，显得其他五官很小巧，很有点开阳姑娘的味道。此刻这双大眼睛里却充满迷茫，奇怪的是不见任何恐惧。叶萧庭跑进房间时，见那长发及肩的姑娘，身上披着慕小八给她的一件狐裘，正一言不发地坐在软榻上，与慕小八大眼瞪小眼。
“这是哪？”这是叶萧庭听见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吐字清晰，声音圆润，丝毫不似大病大伤人士，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说过了，这是我家。”慕小八一口咬死，可见已经被她问了数次。
“你家是哪？”追问不休。
“我家就是我家，哪有什么在哪。”依旧一口咬死。
“这里是摇光城郊……”叶萧庭叹了口气，若是留这两人单独对话，大概到次日天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找到你时你昏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
“摇光？那是哪？”她却反而愣了，“我怎么会晕倒？”
“摇光是东领的一座城池……”叶萧庭也有点愣，不详的预感在他心中慢慢滋生，“你是谁？家在哪？”
“我是……”姑娘鼓起嘴苦思冥想，“我不记得了。”
这一刹那，叶萧庭和慕小八同时感到五雷轰顶。好心救人，却救回来一个失忆的姑娘，这下好了，又不能把她直接丢回雪地，除了留下别无他法。慕小八想，兴许是晕了太久，一时想不起来。可是一个时辰过去，姑娘除了回忆起“彩国”是个什么东西以外，只能说出自己大概十五六岁这一模糊信息。一个快要而立之年的男人和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就这样败给了一个晕倒在雪地里失忆了的姑娘，两人皆觉挫败。
叶萧庭听说，失忆的人慢慢想起往事的可能性不小，而他捡到她时一眼辨出，她身上穿的衣服绝非出自普通人家，虽然不是他甄锦坊的成品，仍属上等的料子和做工。于是他决定先留她住下，闲时让慕小八领她在东领各个大户人家门前走走，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既然要跟着我，我就网开一面，认你作妹妹罢。”慕小八也不管姑娘是否认同，便摆出他招摇撞骗时惯用的笑容说道，“总不能‘大麻烦’、‘大麻烦’的叫你，既然是我妹妹，不如就叫你慕小九吧。你跟着我好好学，日后，哥哥一定把你培养成女神偷！”
叶萧庭在一旁刚想出言制止，不料姑娘却虔诚地冲小八点了点头。叶萧庭刚抬起的手悻悻地放下，顿觉头大如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