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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千秋寒 ...

  •   这一觉我睡得好久,久到我以为我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我是在一片嘈杂的喧闹争吵声中醒来的,我睁开眼睛,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眼前一片漆黑,连身边的床幔和坠在上面的七彩琉璃都看不出个形状。我心里一惊,一个念头突地涨满心头,顺着脊椎一路冲到脑门。我伸手在被窝里摸索,碰到一个温温硬硬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捏住从被子里拿出来。

      在夜明珠离开被窝的那一刻,我的心紧张得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在看到橘色的暖光的一刹那,我又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一下子放松下来,大脑居然恍惚一下,差一点再次晕了过去。

      虽然夜明珠散发出的光很柔和不刺眼,我还是眯着眼睛,花了大概十秒钟才让自己重新适应这个有光的世界。环看四周,所有的窗子和门都用厚厚的丝绒帘子密封起来,一丝光线都溜不进屋来,着实是个睡觉的好环境。

      门外的争吵声愈演愈烈,连我这个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各个感觉器官都还十分麻木的人都忽略不了了。

      我听到香巧急得都快哭出来的声音,“贵妃娘娘,我家娘娘染了风寒,现在还昏睡着没醒过来呢。您要不还是换个时间再来吧?”

      一个尖锐骄横的声音说:“好大胆的奴才,皇后大丧,贵妃娘娘就是后宫之主,你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连贵妃娘娘都敢拦!”

      香巧虽然年纪不大,可对颜梓情却是一片忠心,现在竟然大着胆子跟贵妃的丫鬟顶起嘴来,“贵妃娘娘,不是奴婢有意拦您,而是我家娘娘这病来的稀奇,太医交代过要严加隔离,寻常人等都不能探望,怕过了身把病蔓延出去。”

      “什么厉害的病至于这般小心?你家主子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害了病也是老天惩罚她,本就没什么好治的,应该任她在冷宫自生自灭。现在居然装起失意,想把所有罪行都赖的一干二净,竟让陛下也中了她的媚术……”清清冷冷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这贵妃娘娘隔着楚瑄,地位再尊贵也得不到楚离的宠爱,富贵荣华不过是外人看来羡慕的空壳子。现在皇后死了,她一统中宫,终于变成了呼风唤雨的角了。

      “贵妃娘娘…”香巧向着我,差点就要开口顶撞贵妃,不过她话还没说,一个温冷威严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楚离说:“韵贵妃最近看来悠闲的很,闲事竟然管到朕的头上来了。”他语调平平淡淡的不带感情,也没夹杂什么怒气,却把一屋子人吓得“扑通扑通”全跪在地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地喊个不停。

      “韵贵妃,你应该知道,你能有今天的地位全是凭着你爹柳丞相的关系,你平日在后宫兴风作浪胡作非为,朕不管并不代表朕不知道,希望你能给自己留条后路,也为你爹留些面子,不要逼朕做朕不想做的事。”

      韵贵妃大概万万没料想到楚离竟然会为了一个颜梓情跟她撕破脸,竟是有些吓傻了,十分委屈地说了些臣妾知罪,以后不会再犯之类的话就退下了,语气中还透着隐隐的愤恨与不甘。

      我半靠在床上盯着门看,门“啪”地一下从外面被推开,看清来人,我居然十分自然地笑意吟吟起来。

      楚离看到我醒了有些吃惊,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几步走到床前停了下来,我这才看见他后面除了太监宫女,竟然还跟着楚朗芊芊和一个五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道士摸样打扮的人。

      “水。”我眯眼迎上他的目光,抬手指指檀木桌上的紫砂壶,感觉在做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然后看见满屋子人下巴掉在地下的吃惊样子,才突然意识到我竟然让堂堂一国之君给自己端茶递水,而且这个人跟我之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弑妻之仇,一时手也不知该不该收回来,就这么将将地晾在半空中,十分尴尬。

      楚离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惊异,微抿的薄唇轻轻抽动了一下,居然真的侧身过去,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这次换我的下巴掉到地上,而其他人早都给惊得呆傻掉了。

      “内个…谢谢…呵呵…”我干笑两声去接茶杯,接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楚离修长的手指,和我冰凉的手比起来,他的手温暖干燥,一股热流从碰触到他的指尖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有一种熟悉的感动。

      古代的茶杯很小,我向来爱喝水,这次又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得全身都干枯地块蔫掉了,仰头“咕咚咕咚”两口就把杯里的水喝干,捏着个空杯子又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楚离伸出手,接过杯子,转身又续满一杯递过来。我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想到什么又一片混乱,拿过茶杯再把水喝干净,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杯子接走,然后转头吩咐下去:“叫人到庶务坊去拿两套大点的茶具送过来。”

      小太监还没从眼前的震惊中缓过来,居然愣了半天没说话,这才记得捡起还在地上的下巴,领了旨出去。

      楚离转身看楚朗和芊芊说:“不是吵着闹着要来么,怎么见了人又不说话?”

      两个孩子显然也没想到楚离竟对我如此态度,非但没有恶狠狠地要杀我,还伺候我端茶送水,所以也都是一副夸张的震惊表情,直到给楚离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赶紧窜到我床边嘘寒问暖起来。

      “念…颜姐姐,你终于醒了,身体还有没有很不舒服?你这几天真是吓坏我和朗哥哥了!”芊芊见我醒来,激动得差点在楚离面前叫出我的真名字。我这才确定楚离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两个孩子保密措施做得很好。

      我问:“我…睡了几天?”眼睛却是越过楚朗的头顶看向楚离。

      楚离没说话,因为楚朗已经迫不及待地回答我了:“颜姐姐,你睡了整整三天,我们都快被你急死了!”

      我们?我挑眉看了一眼楚离,想知道这个“我们”里面有没有一个他。

      对楚离,我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亲切感,就像是认识很多年一样。而他对我…想起中毒昏迷的时候,他曾也质疑过我的身份,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接受了我说的话,相信我没有杀害楚瑄?他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应该是不会再把我关回冷宫里了吧?

      楚离见我看他,只好解释:“你中了毒,那天晚上用了内力,所以加快毒发才会昏睡这么久。”这话我在昏迷的时候听太医说过,不过他却不知道。

      楚离接着说:“玉先生是毒王的弟子,对毒很有研究,让他来给你看一下吧。”说完转身对山羊胡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玉先生,有劳了。”

      被称作玉先生的山羊胡子一副地位不低的样子,居然让楚离都对他礼遇有加,他对楚离抱拳躬身行了个礼,然后走到床榻前,十分恭敬地说,“娘娘,臣无礼,还要借娘娘的手一用。”

      我记起几日前昏迷的时候,太医都要隔着床幔隔线断脉,看来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还是比较严重的。楚朗见我不出声,以为我是介怀男女之别,安慰道:“颜姐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师傅,很厉害的。不过师傅向来习惯亲自问脉,姐姐就不要介意了。”

      我笑:“什么有礼无礼的,您是大夫,看病不都讲究个望、闻、问、切,隔着帘子,通过跟绳子能看出病来才奇怪呢。”我没说的是,过个几百几千年,妇科医生都大部分给男同志承包了。我一个现代穿过来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还怕给你摸摸小手么。

      玉先生估计没见过我这么大方的女病人,不仅丝毫没有脸红害臊,连袖子都帮忙捋到了胳膊肘,手就直直地送到他面前,也不禁楞了一下,旁边的楚离更是眼光沉暗,一脸晦涩。

      玉先生又躬身行了个礼,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压在我的手腕内侧。

      屋子里很安静,楚离背着手站在一旁,楚朗和芊芊也蹲在床边不敢出声,我盯着玉先生的脸,看他的表情从很吃惊到很严肃到很迷惑到很欣喜再到最后的面无表情。

      玉先生抬头问我:“娘娘可是常年觉得手脚冰凉,即使炎夏炙热之时也不能回暖?”

      “恩。”我看玉先生面色极为沉重,不禁吞了下口水:“我要死了是么?”

      玉先生没回答我,又低下头聚精会神地断脉,过了半响才终于放开我的手,摇摇头满脸困惑的样子:“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一连说了三遍太奇怪了,说的时候摇头晃脑,山羊胡子都给吹得一翘一翘的。

      楚朗看得心急,伸手拽玉先生的衣角:“什么太奇怪了,师傅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呀,真是急死人了。”

      玉先生给楚朗一拽,这才缓过神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对同样疑惑的楚离恭敬地说:“陛下,娘娘这毒…娘娘中的是天下至阴至寒的千秋寒,此毒霸道至极,中毒者骨血逐渐被寒毒所侵,最终全身经脉尽碎而亡。臣从医多年,研究遍天下奇毒,还没听说过能有谁中了这千秋寒却能活过三年的。”

      他看楚离瞬间转僵的眼神,急忙补充说道:“不过…依臣所断,娘娘这毒中了可说没有十年也要有上八九年了,娘娘乃大富大贵之人,福星高照,寒毒虽游走于娘娘经脉之中,却未能渗人五脏六腑,所以并无性命之忧。”

      楚离说:“依你说,颜妃的毒并不足以致命?”

      玉先生又是一个躬身礼,答道:“这正是臣所疑惑的地方。按理说,这毒逆行于经脉,并没有道理不侵蚀五脏六腑,据陛下描述,娘娘这次昏迷其实就是毒发的迹象,现在竟然转危为安,实乃奇迹。臣刚刚断脉,只觉得娘娘体内似乎有股力量在与千秋寒抗衡,这股力量制约着寒毒,才保全娘娘天命。只是…只是这股力量却在一刻一刻减弱,恐怕早晚都会消失…”

      我问:“先生说的这股力量可是解药?”

      玉先生点头又摇头,“臣愚昧,这千秋寒连先师生前都说是无药可解之奇毒,可其他解释又说不通娘娘何以毒发后还能转危为安。敢问娘娘在昏迷这三日里可曾见过什么人,或者吃过些什么东西?”

      我摇头:“我昏迷了自然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过香巧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应该不会有人来过。”我怕楚离不相信我,以为我和什么人串通好了在耍花招,为了表示清白,于是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楚离居然肯定的点头,“朕在凌月阁布了重兵,确是不曾有可疑的人来过。”

      原来还是不相信我,把我当杀人犯样重兵看着呢。我翻翻眼睛,对楚离的不信任有些不悦。楚离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顿了一顿又说:“影行军一直没有找到刺客的踪迹。”

      他这是在对我解释些什么么?他说,影行军一直没有找到黑衣人的踪迹,是不是在间接地告诉我他安排重兵不是要监视我,而是为了保护我?其实楚离本没有必要跟我解释任何事,他是皇帝,我是杀人嫌疑犯,就算没有定罪,他把我暂时收监扣押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尴尬地哦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我该说谢谢陛下您相信我呢,还是该说谢谢陛下您关心我性命安危呢,或者该说谢谢陛下您跟我解释呢?

      还好这时候楚朗说话了,他问玉先生:“谁会这么狠心给姐姐下这么厉害的毒呢?”

      玉先生伸手捋了捋长长的山羊胡子,转身对我说道:“这千秋寒虽然毒性霸道却鲜少为人所用,乃是因为它的下毒方法十分繁琐,不同于常毒,被下千秋寒之人要浸身于天下至寒的千寒湖七天七夜,毒性才能侵入全身。不知娘娘…可曾有过如此经历?”

      千寒湖?我想起楚朗给我的书里记录过,颜梓情十岁那年曾失足跌入千寒湖,被救后虽然命保住了,性格却大变,于是说:“我这次受伤,以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不过似乎我小时候的确是不慎掉进过千寒湖,具体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七天七夜那么久,我就真的没有印象了。”

      一个短暂的影像在脑里一瞬而过,瘦小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僵直坠落,墨黑色的长发在晶莹雪白的冰川下衬托得越发妖娆,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布偶,坠入平静无波得湖面,激起一滩涟漪。

      我感到一阵恍惚,仿佛刚刚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记忆却如指缝间的阳光般不留一点痕迹地溜走,什么也抓不住。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玉先生的话已经说了一大半。

      “…臣的大师兄商无尘乃毒学奇才,只是他为人低调,行踪诡秘,多年来一直云游列国,居无定所,恐怕要寻起来也非易事。不过还请陛下娘娘放心,臣一定会竭尽所能,尽快和无尘师兄取得联络,请他来为娘娘诊毒的。”

      楚离问:“朕以为这千秋寒连毒王再世也未必有法解的了?”

      玉先生躬身行礼,“陛下明鉴,先师生前的确说过,天下奇毒,千秋为最。可是先师还说过,大师兄青出于蓝而胜于篮,这世间的毒,恐怕还没有他解不了的。可惜臣资历浅薄,竟是从来没能有幸见过这位不世出的大师兄。”说着又用手去捋他的山羊胡子,遗憾地摇头晃脑起来。

      我突然想起件事,张嘴便问:“玉先生,这寒毒…”话一出口,自己也不知该问些什么,“这寒毒除了会侵蚀人的筋脉五脏之外,对脑子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我是说…中毒的人会不会突然性格大变,或者总是做些奇怪的梦,脑子里想到些什么却抓不住,很健忘的状况?”

      玉先生摇头说从未听过,楚离听我这么一说,眉头一蹙,一脸若有所思。

      虽然不能解毒,玉先生还是给我开了几副据说是可以增强免疫力的方子,然后又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快找到他云游四海的商师兄,这才跟着楚离他们一起走了。

      临走前楚朗跟我挤挤眼睛,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告诉我楚离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感激地对他笑笑,告诉他和芊芊有空记得过来我继续给他们讲故事,楚离听到回头看了我一眼,居然意味深长地对我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如沐春风的暖意,有萧然眼角眉梢的相似,让我心头一阵恍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千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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