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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蓝修(3) ...

  •   我猛然推开她。
      走廊里混沌阴暗,她一下撞在墙壁,“咚”一声,忽然显得四周一片死寂。时间静止了几秒钟,我忍住没有上前。而她没有说话,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将脸侧向一边,看走廊尽头那扇微光的窗。
      她向那扇窗看了很久,茫茫然的样子,最后轻声说,“别再拦我了,一开始你没拦住,就永远拦不住了。”
      我伸手,掐住她的脸让她看向我,一字一句,“我已经持续低烧很久,几乎没法抵抗任何疾病,我体内有乙肝大三阳你知道,或许原发性肝癌已经被艾滋诱发。我会瘦得像干尸,浑身布满紫色斑点,然后呼吸困难,最后终于带着一堆并发症死掉。”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盈满泪水,然后迅速滚落,“你走吧。”
      她在我手掌之间,很艰难又很坚决地摇头,嘴唇惨白,“我不。”
      放开手,我转过身,“如果曾经有很好的回忆,为什么要毁在可以预见的不堪里。你会哭,会很辛苦,然后眼睁睁看着我死。任何一个女孩子,我都不忍心让她活在这种阴影下,何况是你。忘了吧,或者要是你愿意……就只记得四年前。”手搭上冰凉的房门,我“砰”一声将她隔绝在外。
      “我不、啊——”一声急促的尖叫,被她迅速遏止在咽喉,片刻后,门的那一边是断断续续的抽泣。我将头抵在门上,她湿漉漉的声音潮水一般淹没我,细碎的,带着呜咽的。
      这一次,我总算做得够狠,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像她从前指控的那样,打一棒子给块糖。因这个傻子曾经笑着说,原谅她那时年少无知,总记得糖有多甜而忘记被伤得多痛。
      指尖还有她眼泪的温度。一瞬间,一个曾经想了很多次、又渐渐不会想起的问题,再次惊雷疾电一样劈下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曾经我会问,在得知自己被父母抛弃时,在蓝威与外婆离开我时,在被老同学设计受辱时,在得知自己感染艾滋时,世界上千千万万个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曾经我也会问,上海有那么多家KTV,每个服务员又负责不同的楼层,上班时间还总是不定——那么幸运会遇见她的,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服务员,为什么竟又轮得到我。如果没有后者,我或许永远活在没有光的夜里,不痛不痒,默默死去;如果没有前者,我与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幸运儿一样活得幸福得意,在与她一晃而过的时候,又怎会捕捉到这束光?
      “蓝修爸爸……”身后是则西怯怯的声音,“我好像听见从容姐姐的声音了。”
      我回转身向她笑一笑,“不是,是这里的服务员。”而我的小女孩刚洗完澡,正干净乖巧地坐在床沿。
      我仍不舍得离开门口,侧耳去听,走廊里已经没有声响——她走了么?我终于缓缓退后,浑身脱力,一下倒在床上。很累,很累,甚至又有些想吐,这种恶心的感觉,已经不知道是病理反应还是我对自己的厌恶。一会儿得去她房间看看,确认她老实待着……或者……在收拾行李准备走人……意识渐渐不很清晰,“啪”一声,是则西关了灯,一切陷入了暗。
      有一些很轻盈的肥皂泡,在晃晃悠悠的向上升。我像是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走着,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子在笑,我推开了很多扇古老的门,绕过了很多个迂回的巷口,始终找不到他。有很多人影子走在巷子里,说的话一波三折,统统有着回声,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有一家院子的门口放着一个老旧的打气筒,还停一辆大框架的自行车,不知怎的,想回到了家。我很快地走了几步,大门里射出万重光亮来,走进去,那始终没有停的笑声越发近了,院子左壁角有一口井,原来那开开心心的孩子,就坐在那口井上吹肥皂泡。
      是蓝威。
      阳光照在他年幼的脸上,笑容灿烂纯真。
      我在梦里哭了。
      忽然一声巨响,像有重物砸在门上,我一下睁开眼睛坐起来。
      “混蛋——开门,你开门!”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今天受的冲击太大。我叹一口气,上前去开门,门才开一条缝,司浩然已经撞进来,“你可真狠啊你——她走了,哭得完全不看路也快看不见路了,好家伙跟个火箭炮似的,我这么大个人都差点被她冲趴下!你俩说什么了她跟要出门寻死似的?小姑娘追着你不容易,比我强多了,当初我还不是被你刺激跑了——”他自己先愣住,喃喃了几声,“那什么、那什么……哦,我怕她有事儿,刚才追出去了,呃……没追上。”
      我居然睡了过去!一大男人现在整得比小姑娘还虚弱,这叫什么事儿!我咬牙,开始穿外套,“走,出门找她。她疯起来是要往车上撞的。”
      司浩然手一横,“你行么。”
      我将他手甩开,直接出了门。

      湿冷的风,上海冬夜。万千霓虹,车水马龙,我打她电话,来来回回都是冗长的铃声。司浩然喘着粗气,“一个人要想不被人找到,是最容易的事情。”
      “我担心她,能报警么。”
      “得满24小时……而且失踪案件,你以为真有那功夫替你找?”
      十字路口的街灯不停变换颜色,路人渐渐稀少,喧闹的声音一点一点流失在北风里。我跑着跑着,被司浩然一把拉住,“别找了。”
      “怎么?”我一愣。
      “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他忽然大吼,一脚踹在马路护栏上,而后死憋着不含疼,“你已经吐过一回,现在眼睛泛红满脸惨白,你以为你演吸血鬼呐!靠,老子踹死你!”他又在护栏上踢了一脚,好像越疼还能越窝心。
      手机响。
      陌生的号码,一接听却是熟悉的声音,“蓝修么,她在我这里。”
      “图阁?”
      “你过来吧,我们在……”
      我本想阻止他,告诉他只要知道她安全,所有事情就可以打住。但当那个地址划过我耳边,我一怔,就任由他将话说完了。
      “安全了?她在哪里?”司浩然皱着眉头凑过来。我鬼使神差,抬脚就开始往那地址走。他哼了一声,默默跟了上来。
      是一个老地方,连房号都一模一样。音乐声很大,唱歌的人大概就是图阁,声音很不错。我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她靠在图阁肩头。她半眯着眼睛看过来,看见我,忽然微微一笑,“呀,这个姐姐我见过的。”
      司浩然在我背后笑出来,“哟,好一句开场白。”
      沈从容眼睛一瞪,“噌”地从沙发上站起,跌跌撞撞冲过来,昂着下巴问眼前的龙套是谁,说戏本里没这一出。
      “喝了不少。”司浩然回头冲我撇嘴。
      音乐变换,图阁像没看见来人,兀自招她过去,“快快,合唱那首来了!”
      “哦耶——话筒给我给我,这——个!这个声儿大!快,我唱男的你唱女的,给爷憋细了嗓子好好唱!”她磨粗嗓子唱了几句,然后就憋着气听图阁,大笑声透过话筒,好像快乐也扩大了很多很多。
      而我立在门边,只想就这样看着她,一首歌,两首歌,或许唱完三首歌,我就可以头也不回,再次消失在沈从容的世界里。
      但当我转身要走,图阁忽然摔了话筒,“你站住。”很响的一下撞击声,图阁在阴影里望向我,而她看着光影跳跃的屏幕,窝在沙发角落里傻乐。
      “你好,图阁。”我看着他,回答。
      图阁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知道那是谁么,那是我发小!你要让她哭让她惦记,怎么不得问问我图阁?”
      “嗳你——”司浩然才嚷两个字,下一秒,已被图阁一招擒拿掀翻在地。右手肘压着司浩然,图阁抬头看我,“生病了不起啊?折腾人有意思啊?瞧你瘦了吧唧的样子,爷都不稀罕揍你。”
      图阁军校出身,我知我肯定打不过他,何况现在我已经跟废人无异。我伸手按住他右肘,“放开他,跟他没关系。”
      图阁松开司浩然,忽然龇牙一笑,“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换了我是你,也一定撵走身边女孩儿。但她是谁,她是从小跟坦克似的沈从容啊,刀枪不入皮厚堪比南京老城墙的,你不但撵不走她,只会让她更不想走。”
      我扶起司浩然,“你照顾她吧,我消失。”
      “别,蓝修同志,我图阁虽然不能不出一口恶气,但也不能就瞧着你这么走,事儿不能这么办。”图阁搭住我肩膀。
      “你的意思是怎么办?”司浩然顶他一句,又回头看我,“这次你逃不了,案子一开,你跑不到哪里去,她要找你太方便了。”

      “喂,另外两个龙套,别抢主角戏份啊,走开走开……”音乐一变,话筒里的声音忽然听上去很清醒。我们同时回头,她正倚在沙发向这里挥手,“蓝修,我唱歌给你听啊。”
      “你……”我一怔。
      “小爷你不是醉了么!”图阁也吓一跳。
      “真好,我头回看见你,你就是站在那里呀。”她拿着话筒,字字清晰。舒缓的吉他前奏结束,她遥遥看着我,开始唱歌——

      “片段中有些散落,有些深刻的错
      还不懂这一秒钟,怎么举动怎么好好地和谁牵手
      那寂寞有些许不同,我挑着留下没说
      那生活还过分激动,没什么我已经以为能够把握
      而我,不再觉得失去是舍不得
      有时候只愿意听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
      我最喜欢你
      片段中有些散落,有些深刻的错
      就快懂这一秒钟,怎么举动怎么好好和你过
      那寂寞有些许不同,我挑着留下没说
      那生活还过分激动,没什么我已经以为能够把握
      你知道,你曾经让人被爱并且经过
      毕竟是有着怯怯但能给的沉默
      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
      我最喜欢你
      而我,不再觉得失去是舍不得
      有时候只愿意听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
      我最喜欢你”

      音乐还在继续,而她将话筒放在一边。她仍孤单单坐在沙发里,长发倾泻而下,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泪光。灯光里她的脸却很平静,“以后我不会再哭了。”
      我喉间发苦,“对不起。”
      再没有人还能歌唱,我们静静立着。那首歌的末尾几个音符终于消散,像浅浅埋没脚面的河水温柔逝去。
      司浩然的手机铃声因此特别突兀,接完电话他一下子目光灼灼,“明天去南京,用一天时间寻找加害人,被告栏直接写他会节约侦查时间从而缩减整个诉讼期;如果找不到,我们直接起诉林立,起诉状我已经写好,明晚公安机关下班前递交。”
      其余几人统统一愣,呆呆看着他。而他扬一扬手机,“林立找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蓝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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