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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齐天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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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这个章绝对有问题,比起印,更像是人手画上去的,这个边缘线太清晰了。”祝萝将方才从秦访处搜来的账目摊在桌上,指着右下角盖章的位置,向众人解释道。
秦访慌里慌张地掏出自己的印,重新印了,两相比对,孰真孰假立刻分明。
“王不易!”他恍然道,“告诉我这件事的是王辉,他们也知道我们的账目有很大一部分储存在祖宅中。”
“你接手镖局这么久以来,有没有与拍卖行、平安钱庄深度往来?”陈虞渊追问。
“……其实,要是有的话,我爹也不会一直逼着姐嫁给王辉。”秦访道。
祝浔彻底傻了眼,“绕了半天,那与陈志舟合作、杀了洛章害我爹的……还不是万通镖局?!”
屋内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如果账是假的,万通镖局是干净的,那么秦准就不可能向王不易和杨日求助,那么我们的鱼也就钓不到了……”陈虞渊沉吟片刻,“计划得改。”
“可恶!又被耍了!”洛卿卿一拳砸在桌上,手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转身又将自己埋进了铺天盖地的账目中。
毕竟她是对此事最挂念的人,几乎就差一步便能揪出仇人来,如今又倒退回了原点,怎么能不失望。
“洛姑娘……”阿玉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祝萝向众人使了个眼色,跑到一边拉着阿玉安慰起洛卿卿来。
“这么一来,就硬碰硬吧。”
“嗯?”祝浔有些意外,“不再跟王不易绕几个圈子了?”
“不了,有点……”陈虞渊拧起眉,“时间有点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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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来复盘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也很容易发现端倪。
陈虞渊服药假死本身是个意外,但知道山城内情、镇远侯案的王不易和杨日非常慌张。陈虞渊为了查案来到天长、紧接着蹊跷死亡,两件事放在一起就是天大的篓子,估计就连陈志舟和杨家的人都觉得是他们干的。
所以王不易和杨日紧急封锁小王爷遇害的消息,可惜他们不可能封锁一辈子,在重新恢复通讯之前一定要收拾好这个烂摊子、找个背黑锅的倒霉蛋。
从最开始将凶案栽赃给秦访开始,王不易大概就确定了这个倒霉蛋的人选。以至于后来做假账、大办花灯会、试图引他们关注秦访等等,都是为了误导他们以为一切——小王爷的死、十年前的暗杀、与义王的合作——都是万通镖局做的。
在王不易的认知里,他们是顺着镖局这条线查来天长,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秦访才是那个与陈志舟合作的人。而平安钱庄直属杨家,他们不敢动手。王不易用了两张明牌将自己掩藏起来,等他们查到最后发现不对劲了,他也能将手里的证据处理干净了。
所以根据陈虞渊的建议,他们用先前洛卿卿提供的赃物去向证据作为突入口,让顾有景开了搜查令,直接将十年前的旧案摆到明面上,撕破了双方最后一曾体面。
只是……祝浔不清楚陈虞渊说的那句“时间紧”是从何而起。他之前假死避人的时候一个人呆了很久,或许收到京城密信知道京中有变,却又没告诉他实情……想到这里,祝浔便忽然失落起来。
陈虞渊对他确实还有所保留,无论是情报、抑或是频频退让的感情。
“罢了。”
熬了整整一宿为秦访收拾残局,祝浔和顾有景清晨才得以从镖局脱身,本来就疼的脑袋霎时嗡嗡乱叫起来。
秦访宁可睡大牢都不愿回家,顾有景受洛卿卿所托,没办法,只能用了“私拐盲女、逼其怀孕”的理由暂时将秦访扣押。秦准和宋氏听闻此事雷霆大怒,也不听解释,直直将无辜的洛卿卿骂了一整宿。
“她的父母对她可真是不留情啊。”回去的路上,顾有景嘀咕道。
祝浔瞥了他一眼,以为他终于意识到秦准和宋氏的丑恶嘴脸,谁知他下一句忽然接着。
“嗯……这样的话,彩礼肯定会狮子大开口吧?”他苦恼地抓了抓下巴,“这可怎么办呢,她年纪也这么大了,退过婚,也不知好不好生养……”
祝浔的鞋底在地上重重地摩擦响了。
“侯爷?祝小侯爷?”顾有景从前头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祝浔站在原地瞠目结舌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你是这么想她的?”
“怎么了?好不好生养?”顾有景的脸上有些迷茫,“这是老家的惯例习俗啊?”
“你老家是哪儿的?”
——绝对不能让祝萝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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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衙之时正是清晨,但阴云已经将阳光吞噬殆尽,空气里弥漫着隐隐约约的水汽,似乎要落雨的样子。
路过的时候祝浔去瞧了瞧陈虞渊,可惜他已经把昨天那一套换下来了,这会儿好像是刚醒没多久的模样,靠坐在床头兀自陷入了沉思。
“辛苦你了。”
看到祝浔带着一身晨霜进屋,陈虞渊掀开被褥想要下床,祝浔瞥了一眼,看他袜子都没穿,摆摆手又把他按了回去。
“没事,我就路过来看看你,早饭吃了?”他将手里的油纸袋放在床边的小塌上。
陈虞渊打开油纸袋嗅了嗅,眼睛亮了,“梅干菜的包子?”
“你不吃甜的嘛。”
“你还真记住了?”
“我又不像你一样日理万机,对别人都不上心。”
陈虞渊吃着包子就笑了,“这话听起来怎么酸溜溜的,我可不认啊,我对你哪里不上心了?”
“……”
“哦对,说到这个,我有件事要提醒你,”他忽然正色道,“阿玉来历不明,我已经派人去查,你也留心点。”
这话题又带偏了。
但又确实是要紧事。
祝浔烦躁地挠了挠头,听见陈虞渊又嘱咐他,“好了,你也去睡一觉吧,之后我不能出面,你还得多在明面上盯人呢。”
祝浔拉长声调敷衍地应了一声,要推门的手却因为窗外忽闪过的雷光顿住了。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怕打雷,但是——
“我……睡不着。”
陈虞渊直起上半身看了看窗外,低压压的云层中雷光闪烁,豆大的雨点已经乒铃乓啷地敲在砖瓦上。
“最近这天气就一直反反复复,一会儿好天一会儿下雨,胸闷气短,难受。”祝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挺有病的哈,我去外头转两圈散散心。”
“大下雨的你散心才是真会得病,过来。”陈虞渊往里侧靠了靠,让出了半边空处,向他招了招手。
祝浔捏着自己的耳垂,迈着局促的步子走到床边,脱去外袍的动作硬邦邦的,掀起一点被角,只拘谨地盖上小片被褥。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逞了……他想起之前那一次,本该噩梦缠身的那一夜被沉香包裹着,温暖得让他早上都不愿醒来。
身旁的陈虞渊笑眯眯地欣赏着他的不自在,待他整理完毕躺下之后,忽地伸手撑在他身侧,偏过身子凑近了,温暖的体温瞬间将他裹挟。
“嘶……”
“抱歉抱歉。”
祝浔将自己冰凉的脚趾蜷缩起来,怕再冰到他的腿,却感觉他靠得更近了。
“你……”
陈虞渊的脸停在距离他分毫的地方,略微撑起,手臂绕过他的身体,替他捏好后侧的被角。祝浔垂着眼,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近在咫尺的嘴唇上。
似乎从最开始认识陈虞渊的时候,他就以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挤入了他的生活。他们之间的相处轻易就超过了普通朋友,可也只是超过普通朋友。
就像现在,只要稍微偏过头就能碰上他嘴唇的距离,却不会再被缩短了。
他突然想起洛卿卿指桑骂槐的那些话,她骂那些男人除了甜言蜜语给不出成亲的承诺,可他连听到一句“喜欢”都是奢望。
“嗯?”陈虞渊回身的时候顺手掐了掐他僵硬的腰窝,无奈地笑了,“怎么弄得像是我把你绑上床一样这么不情愿?”
祝浔咬了咬唇,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重新退了回去,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心底忽然腾起一股失落,就像先前结束那个逢场作戏的吻一样。
“不是。”祝浔合上眼,蜷缩起身子,将脑袋靠在他胸前,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响起,淹没了窗外的轰隆春雷。
这大概是唯一的慰藉了,他庆幸陈虞渊对他很纵容,好像做些逾矩的事情也不会被排斥。
轻笑声从头顶传来,温暖的指尖落到颈间,缓缓抚弄着红绳上的玉石。
“不怕不怕,不做噩梦……”
不是。
祝浔摩挲着他衣襟上柔软的浅纹,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求证的冲动。
“陈虞渊。”
“嗯。”
“你到底……”
话至一半,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忽然如虫鸣般嗡嗡震动起来。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陈虞渊先一步伸手在怀里按下了某个机关,嗡嗡虫鸣也随之消失了。
“这是……”祝浔试探着伸手摸去,却在指尖刚刚隔着布料碰到硬物的时候被压住了。
陈虞渊握着他的手放到一边,“……睡吧。”
——
祝浔知道,那个东西好像是之前见过好几面的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