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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设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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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公子说话前,桃花蜂率先开了口——“别揭了。”她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车夫,“后头的路还得靠你。这玩意现在没人会戴。”
她这话虽给车夫一个台阶,却隐含责备之意,只因她口中还含了一句没出口的“瞎胡闹”。
这句“瞎胡闹”,明面上批评陪玉公子胡闹的车夫,暗地里更是指闹脾气的玉公子。
但也正是因此,桃花蜂才说不得。
白露心下一松,将突袭的想法稍稍往后一放,放下了手。她眼睛一垂,立定在原处,另一处隐忧浮上心头:原定的埋伏者,到底上哪去了?!
若要回答白露的忧虑,却是要将时间稍稍回拨,回到白露阻了“斗笠”上前的时刻。
因白露一阻,再加上那双若隐若现的红绣鞋,“斗笠”,也即裴信玉,当即便明了这一行人的身份,悄悄回转给了那商贩些许银钱,让其速带灵犬通知消息。
在车夫不时移开的目光中跟缀片刻,确认过却枝一时无性命之忧,裴信玉便越过马车,向更前处去。
桃花蜂并非寻常绑匪,她以杀人为乐,做事干净而狠毒。如果她在出城不久遭遇袭击,第一时间定然是抹除却枝这一不安定因素。
车夫,年轻人,再加上车壁对视线的遮蔽,裴信玉很难有救人的把握。
好在,桃花蜂一行人既在出城后没有在马车上当即灭口,想来便是打了个隐蔽的心思。
凡是长距离逃蹿,就从来没有一辆车乘到底的逃法。
一次换乘,便是抹除一次痕迹。
还有什么时候是在换乘的时候将人(或尸体)丢下,自己溜之大吉更为清爽干净?
换乘时刻,桃花蜂等人或许会警觉抓人的捕快、伤人的暗箭,却是不会警惕一双救人的手。
这才是真正救人的时机。
松江府虽大,能走的路就那么几条。附近的舆图在裴信玉心中比黑衣首领这熟人还熟。凭借逐风,她三两下就寻摸到换乘的马车。
见马车附近有几处设伏的上好地点,裴信玉唇角略微一挑,知自己找对了地方。
却枝必是得救的,没有找着人还让人去死的道理。
然而救人虽是第一要务,但那两个“绑匪”,同样值得留上那么一留。
不同于失了面子、或许家都被人搅了的黑衣首领,裴信玉本不应强求桃花蜂落在自己手里。
但“西域”这一身份,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裴信玉的心里,她总要确认个明白才肯罢休。
这一留,裴信玉就不得不考虑“青龙会”的存在。
青龙会既然在黑衣首领的追击下还强要设伏,桃花蜂一行人对其重要程度显而易见。
一旦桃花蜂等人率先落在青龙会手里,裴信玉要借人来问询,怕是难以成事。
此事还要细细思量才是。
裴信玉又知自己方才能用红木令牌晃过车夫,不过是对方惊鸿一瞥又无法细查之故。
身为“李鬼”的她自不往“李逵”处碰头,只悄悄绕了一圈,准备暗中排摸一趟青龙会的底。
这一摸底,裴信玉便觉出空气中味道不对来——谁家设伏能带出血味来!
手上的摸排越发谨慎,她悄往血味浓处寻去,在杂物堆遮间觑间一只失了血色的苍白尸手。
情况不对!
裴信玉越发警醒,在心下盘了两回这波人的情报:分作六处,只有七八个,互成犄角之势,每隔三炷香便互报一次平安——显见有着自己的组织。
她不得不耐心等了等时机。
这一等,没等出抓人问话的时机,却等出来了一句若隐若现的番语!
裴信玉越发凝神细听,然而内里的声却压得更低,她只听见一句音量稍高的“别说这话”,后续的内容又再次含糊不明。
内容,她听不真切。语言,的确是西域不假。
裴信玉的笑容变得极淡,也极冷。
她在心下估量马车的行速,很快便打定了主意:速战速决!
又是一轮互报平安的暗号。
一双手缩回另外三方的视觉死角,斜里忽的往嘴上捂来一块布,这双手的脖颈立觉一凉。
阻了垂死报信的挣扎,裴信玉不带声响地将人平放在地上,割下的布料往伤口上一缠,毫不停顿就往下一处赶。
她赶不得下一个互报平安的档口。
将三处只够一人藏身的位置处理得干净,裴信玉却不转向最后一个明确落单的位置,又回转到最初那番语附近。
“我觉得情况不太对。”一口生硬的官话道,带着些许犹疑的警惕。
倒不算蠢到彻底。
“再等等,要报平安了。”应答声也带着些许不安。
裴信玉唇角噙笑,那笑化开了先前的冷意,仿若春风拂面般轻柔。
如果黑衣首领看到这个笑容,他一定糟心得要命。
他们等不到报平安的时刻了。
裴信玉解决了那口番话,又解决掉那声应答。人数一多,还是不小心闹出了点响动,不远处立即传来一声询问。
正是源自裴信玉特意留下的那处落单。
设伏的人一旦分散,就容易被各个击破——正如裴信玉现在所做的一样。除惯常定时互报平安外,自然也会有突发情况的备案。
一处出事各处询问容易被打草惊蛇,一处出事四处沉默更容易被各个击破。这是天然的两难。
最惯常用的,也是最平衡的法子,就是两处互相照应。
一处出事,一处询问。
若是少了应答,那边是此处出了问题。
若是连问询声都没有了,其他位置的人自然要提高警惕,变换阵型。
裴信玉虽无处知晓这行人的联络,但设伏的地点就这么几个。她又是行当里的尖子,只在心中略一估算,便通过视野与方位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自然不会在此事失手。
“无事。”
裴信玉扬声道,那声音与架在肩上的应答倒有八分相仿。
她倒不介意这死人在自己肩上多呆一会儿。
“十八号!”
裴信玉又道,抓着应答尚未失去血色的手,配合着声音打了平安的暗号。
她竟提前报了平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如何观察,裴信玉也只能明白对方面上的“平安”,却不知在这一情景下“无事”的信号是如何约定——若是她来安排,定是要将二者错开的。
无论对方信,还是不信,这声以假乱真的“无事”与唐突的“平安”,足以打扮先前三处的安静。
是真,“应答”表现虽出格且多事,互报平安一事却是无碍,不必出来;是假,那“应答”便是打算骗出其余五处的方位,甚至连声也不会出。
如果活人跟死人一样不出声,那活人又要如何判断另外几处的同伴是死是活?
变故突生的警惕与孤立无援的凶狂,裴信玉谋算的,正是敌手的状态!
报完这一“平安”,裴信玉并未停顿,只将肩上的死人平放在地上,连衣布都不缠便马不停蹄地直奔下一处。
三个人,气氛带着些许不安与警惕。
确认过此处的人数,裴信玉脑袋向后一缩,避开扫来的视线。
要稍稍费点工夫了。
“咱们这很难被偷袭。”一个相对沉稳的人低声道,宽慰了另外两位:“方才兄弟们也试过。”
此处相对开阔,既能给马车盯梢,又无偷袭之忧,当真一个顶顶好的盯梢地方。
这样的风水宝地,一开始自然为青龙会所占据,却不意却为这群人偷袭。
既是亲身践行,这三人自然知道,此处除了三人最初垒好的尸体——尸体一时寻不到藏匿之处,说是开阔,也只是相对盯梢而言,藏尸起来却困难,只得垒在一旁——再也没有旁的偷袭之处。
“四哥盯着呢,你别那么紧张。”巡视墙头的老叔瞥了新人一眼,新人不住扫视尸体的眼睛停了停,也想起“四哥”正盯梢,放松了些许。
然而他刚张口欲答,顿时迎来了迅疾如清风般的一剑!
那个经验最丰富,特地安排了尸体这个“死角”,又亲自盯梢的四哥,正是裴信玉最早解决的那个位置。
也就只有他,在被割喉的瞬间不是伸手去捂喉咙或是掰裴信玉的手,而是当机立断示警。
因着这么一个开局,裴信玉下手越发果决,却是再没遇到这样的老手。
而到了此刻,纵使行踪再为人叫破,也是无甚大碍。
她早已胜券在握。
当青布马车驶来时,裴信玉已卸了最后一名落单者的颔关节,堵死了他的嘴。
当桃花蜂那句“怎么要换车?”出口时,她已将这俘虏捆稳,擦净了剑上的血。
若是有五名属下,裴信玉有把握留下全部活口;若是有两名属下,裴信玉能留一半的活口。只可惜,她现下形单影只,势单力薄,只能抓这么一个活口。
少不得还要要能者多劳,多干点活计了。
裴信玉安安稳稳地俯下了身子,眼神专注明亮。
能有七八个青龙会好手设伏,又有七八个他方好手接应?
这群人前来接应的对象,才是真正值得留心的猎物。